作者:吃肉能瘦
他正要与老板娘说什么,忽然听见客栈后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有人在打斗。
“里面做什么?”
姚晨语气平淡:“新来的伙计笨手笨脚的。”正在接受上岗培训。
听动静还挺大,像是滚石碎裂的声音,鲁校尉使了个颜色,差手下去看了,发现是一新面孔,二十多岁,江湖人的模样,他正在用心干活,劈砖,徒手。他四指并拢,往下劈去,青石砖就像豆腐一样被劈成均匀的两半。刚才那阵动静就是他发出的。
干完这活,厨子给他拉来一筐新鲜板栗,他又开始剥栗子。那栗子表皮坚硬又有刺,寻常人一碰就扎手,对能徒手劈砖的伙计来说,当然不在话下。
小兵把这情况跟校尉报告,鲁校尉听了一阵无语。
“这么个人才,到军中拼一拼,没几年便能超过我了。”
“江湖人,宁愿受我这个老板娘的差遣,也不愿做朝廷的走狗。”
那霹雳手是姚晨在谢家比武招亲时认识的,他练的武功心法有缺陷,习者皆不长命,但其家族世代修习,不练就没办法在江湖立足,明知饮鸩止渴,但也只能继续练着,目前他的侄子外甥也已经开始学习,并小有所成。
霹雳手比姚晨早到客栈,很快就把盘缠花光了,于是在这里做工抵债,当伙计包吃住,活儿也轻松,而且为了治病,他也耐着性子待了下来。
霹雳手刚到无忧客栈的时候,虽然充满好奇,总体而言还是比较自信、轻松的。尽管他在比武招亲的名次一般,很早就被淘汰,那是因为他遇到了姚晨,实际上就身手来说,已经摸到了一流的门槛。这还是在他意识到自家心法的问题,竭力压制功力的结果。艺高人胆大,他不惧姚晨使诡计,和家里朋友打了声招呼,就只身来到了这无忧客栈。
然而,到了此处,他才明白什么叫暗石疑藏虎,盘根似卧龙。
那个跑堂,不说别的,仅轻功江湖便能排前三;病秧子账房,就是江湖神医的亲传弟子,毒术天下无双,据传曾孤身前往闽南瘴气之地炼毒,也正是他此行的目标;至于后厨的厨子,更是深不可测,霹雳手完全看不出深浅,只厨子似乎心智有损,脑子不大灵光,极有可能是被老板娘哄骗来的。
“杂役,板栗剥好了没有?等着做板栗烧鸡的。”厨子从厨房里往外喊。
“来了来了。”新晋小杂役霹雳手抖了抖手里的筐,把外壳碎屑抖掉,他明显不太擅长干活,力度略大,把板栗肉都抖出来了,连忙把掉到外面的捡起来。
“去冲一下,水省着点用。”厨子看见了也没怎么说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神放空,喃喃道:“要是内子还在……”
病秧子账房刚好进来,道:“不用在意,他经常这样,说话说一半就走神了。”
“他夫人是怎么回事?”霹雳手问。
“不晓得,”账房摇头,“一提起他夫人他就闭口不言,大概是不幸走散了或者去世了,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就一直在找,老板娘严禁我们在他面前提他夫人,减少刺激,让他自己慢慢想清楚。”
“要是想不清楚呢?”霹雳手问。
“难得糊涂,一生如此,也没什么不好的,”账房看得开,“尽人事听天命,治得好治,治不好拉倒。”
来求医治病的霹雳手:“……”
“放心,你还是能治好的。”
“哦。”
“吃药。”
霹雳手看着眼前那碗黑乎乎看不出材料的药,面无表情地喝了个底朝天。
这舌头,不要也罢。
因为治病的缘故,霹雳手与账房最熟。他曾亲眼看到父辈压抑不住功力,身体爆炸而亡,所以极为配合。他把自家的心法、自己身体的情况,都据实以告,没有一丝隐瞒,账房也非常敬业,事无巨细,一一记录清楚,甚至对他多久行房疏解,几岁泄元阳的信息都掌握了。
“你的功力集中在双掌,按照常理推断,若是爆炸应该也是从双手开始,而根据你们族人爆体的尸检看,却是心脏碎了,其它肺腑只是受到波及。你的脉案,心脉浊,弱而短,因此,我推断是常年练功,心脏有损,最后承受不住渐涨的功力而爆裂。”
霹雳手点头赞同,族人亦有相似的推测。
“可有应对之法?”
“上策是补全心法,令体内循环其达成平衡,且锻炼心脉,弥补不足,这个最难,毕竟心法不是那么好改的;中策是散了你的部分功力,避免超出心脉的承受范围,这不是长久之计,但风险最小。”
霹雳手苦笑,账房说的这两者他家长辈自然试过,但心法是祖上传下来的,轻易不能告诉别人,也没能找到前辈高人武学天才修补改进心法,而散功无疑背离了保护、发展家族的初衷,因此两种方法都不完美。
他问:“下策呢?”
账房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落入圈套的猎物。
“换心。”他说。
霹雳手的表情,好像在听天方夜谭。
账房丝毫没有照顾他的心情,疯子一样滔滔不绝,仿佛在和病患解释手术过程,又仿佛自言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霹雳手听完,好像明白了。
哦,要把他的胸口打开,几根肋骨锯断,取一颗合适的健康的心脏,把他那个病弱的心脏换掉,再连上血管,把肋骨钉回去,把胸口缝合起来。
账房:看,很简单啊!
霹雳手:简单个鬼啊!
账房神情激动,双目放光,明明没多少功夫,霹雳手却感到胆寒,十分后悔自投罗网,来了这个诡异的客栈。
“老板娘说得不假,学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不得道听途说。而言医道己了,深自误哉。”(出自《大医精诚》)账房目光向往地看向大堂的方向。
“我用牛羊牲畜尝试过,但失败了上百次,有一次换心成功了,但那只羊没十二个时辰后就死了。我解剖发现脏腑出血且伤口溃烂,钻研许久都没有结果,得老板娘提点才找到关键。”
他说到激荡之处,声音高昂,连连咳嗽,脸色潮红,霹雳手则恐惧得说不出话,他闯荡江湖多年,见过不少穷凶极恶的歹徒,但账房眼中极致的疯狂和冷静,还是让他如置地狱,毛骨悚然。
说得兴起,账房抑制不住自白道:“我脾肺天生弱于常人,自幼疾病缠身,病发时咳嗽不止,呼吸困难,若非遇到我师父,我早就成了一缕亡魂。苟延残喘,不能干重活,不能累到身体。自小我就想,要是能把这颗没用的肺换掉就好了。”他看了霹雳手一眼,转而叹气:“世上怕是找不出医术能与我相当的大夫了,有生之年,换肺的愿望是不能实现了,但我可以在你和你族人身上积累经验,传给后世。”
霹雳手:你问过我了吗?还擅作主张把我家人都列进来了?!
他观察了一下,轻功最好的跑堂在招呼客人,内功最深厚的厨子在里头忙活,要跑就趁现在!
他朝账房劈了一掌,也没想伤人,只是争取逃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