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独活一裁缝
扒他的人不少,扒到后来发现陆小为名下不止华众一家,还有家不起眼的小公司,做的也是娱乐行当,再扒却扒不出了,一来二去,网上的声音也小了。
拍完了《尽吹散》,苏云台接了个代言人的活儿,趁着档期空,先把海报拍了。
这年头讲究粉丝经济,原先女明星专职的广告现在就爱找男明星,他这回接的是个黄金首饰的代言。国内的龙头牌子,开了条面向年轻人的新产品线,东西做得简洁,海报也就没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
拍摄当天,苏云台被拉到了海边,他一个人穿件白衬衫,逆着光,伸手撩头发,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套个男戒,女戒略小,套在指节上,他就从头发丝间望过来,看着镜头。后期把色调调暗了,一整个阴郁的画面里,就他的手指上有一丝暖光。
品牌方很满意,赶着把巨幅海报做出来了,要贴在江边的商场外墙。
正巧动工当天没出太阳,傍晚,游雪刚踏进云中君,就望见不远处的大厦上,苏云台的海报一点点铺开。她眯着眼瞧了一阵,问万小喜,苏云台哪儿去了。
万小喜没说话,用手指指指头上。
游雪懂了,苏云台是在天台,他喜欢在那儿喝酒。
天台上风大,正是冬尽春来的时候,暖风里夹着点凉丝丝的水汽,游雪深深地呼吸,在围栏边找到苏云台。
手边果真放着个酒杯,还剩下大半,苏云台没注意她的脚步声,只望着远处。起先游雪以为他在看海报,走近了才觉出他是看着江对岸,墨令行天的楼就在那里。
脚下一顿,游雪有片刻犹豫,万事万物虽已尘埃落定,心里那点情绪却难以泯灭。她在苏云台身后有一瞬间的动摇,可她收拾得很快,开口时已经是往常的腔调:“要叫小喜把你的酒没收了。”
苏云台侧过头,看见她手上拿着个空杯子,笑起来。
游雪把杯子放在护栏上,苏云台便默契地分她一半。两个人碰了下杯子,抿一口,谁都没多喝,谁都很清醒。
海报已经安装完了,两个苏云台隔空对视,游雪说:“这一张拍得不错。”
苏云台勾着嘴角,“我看着总觉得不太像我。”
游雪揶揄他:“拍丑了还是拍好看了?”
杯子在苏云台手心里晃,他说:“拍老了。”
游雪一愣,一巴掌轻轻拍在他后背,开玩笑:“不用担心,大家管这叫沧桑。”
苏云台却挺认真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是,这么多年了。”
游雪把酒喝了,也就一口的量,刚刚只是抿,没觉得有多烈,这回直接滚下喉,太汹涌了,要在胸腔里烧出一团火,她急促地开口,“人总要变的。”
苏云台转过头,看着她,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乱了,跟海报上一样,天昏地暗,游雪看不清他的眼睛。
苏云台问:“那我算是变好还是变坏?”
游雪放下杯子,天台太高,一地的车水马龙都离得远了,但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游雪还记得六年前头一次看见苏云台时的样子,他坐在宋臻的椅子里,吃一盒云片糕,吃得心无旁骛,好像和谁都隔着层雾气,外人穿不透,他也透不出来。现在也一样。
有东西捆着他,从前是温遥,现在是苏云卿。
天底下的灾难与痛苦里,只有活着的人无法安宁。1
见游雪沉默,苏云台又问:“怎么了?”
游雪抬头,天快黑透了,灯一盏盏亮起来,天边还剩一缕残光,也要被云遮住了,“没怎么。不管变好变坏,至少你手里有云中君,你有机会往前走。”
“是啊,”苏云台颔首,“这么多人给的机会,总不能白费了。”
起先游雪还没觉出这话有什么不对,隔了三五秒反应过来了,她望着苏云台,苏云台望着自己的海报,灯光底下,他手指上的戒指简直熠熠生辉。
游雪犹豫道:“你……都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苏云台笑起来,一双眼睛很克制,磅礴的情绪都藏好了,“宋臻从来没瞒过我。”
苏云台说:“他头上压着宋挚,宋挚身后有程廷芳,程廷芳与方明渊沾亲带故,牵一发动全身,他想刮开骨肉,连根拔除这一层层的关系,就需要一个破局的人。这个人是苏云卿。五年时间里他一面用苏云卿牵制方明渊,一面用墨令行天引华众上钩。
“谢瑞宁这人心高气傲,一副身家都是他自己拉起来的,华众的康庄大道在他眼里比什么都要紧,他把宋臻当做对手,以为墨令行天之于宋臻也是一样。熟不料墨令行天只是引人入彀的饵。这几年宋臻大动作不断,赢得多,输得一样多,外头看来是在冒进,私底下墨令行天要被他掏空了吧?一部分用虚拟币洗出去,一地买进,一地卖出,虽说风险大了点,但没有监管,反而好操作;至于另一部分,我们这一行天生的阴阳合同,这里的门道你比我更清楚。这么多的资金出境之后,应该是寄在了苏云卿名下。
“墨令行天将将要倒,谢瑞宁果真摩拳擦掌,把着时机吞并。但墨令行天立项太多,私账乱成一团,拖都能拖死他,加上行业里整改,利润普遍下滑得厉害,华众赚的那一点点钱,正好补了墨令行天的亏。现在旧局破开,他还要立个新局。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一部分钱流入陆小为名下的公司,应当就是那三个亿,一部分到我这里,云中君刚起步,要钱要人,支票是他给我的,燕一汀是他让我挑的,云中君本就可以一帆风顺走下去,等到陆小为入主华众,宋臻就是背后实际的庄家。
“但苏云卿不愿意当这棋盘上的一颗子,他要当下棋的手,他用一个牛皮纸袋牵制方明渊,用我牵制宋臻,再用自己牵制我,宋臻转移出去的那些钱,被他半道拦截,大部分兑换成房产和艺术品,这些东西出手不易,他当时一定是希望我一起走的。可惜……”
一口气说到头,终于哽住了,游雪没敢看苏云台的眼睛,只听见他把酒灌了下去。
游雪轻轻抖了一下,“你什么时候……”
她没问完,也问不下去。
苏云台不在意,自顾自说下去:“还有你,你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你自立门户?至于万小喜,她的能耐应该不止写两篇通稿吧?”
晚上风大了,苏云台把外套脱了罩在游雪身上。
游雪张着嘴,她想再问一句,却生怕问在他心里的破口上。
苏云台提着酒杯,转过身,他要走了。呼啸的风声里,游雪听见他问:“你说,我这样让他们失望了吗?”
这一年过了个暖冬,春天里倒冷起来了。半年里沉沉浮浮,云中君到底挺了过来,苏云台大手一挥,带着为数不多的人马玩儿了一个多礼拜,回到S市第二天,又马不停蹄进了赵敲敲的剧组。拍摄的地儿是在T市的影视城,这个地方苏云台很熟,从前宋臻过来开会,时常捎着他。
拍的是个饥荒题材,他演的年轻父亲,小孩儿还丢了,正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为了出效果,苏云台咬牙饿了两天,走到摄像机前,瞧见人手里的甘蔗,两个眼睛都能放光。
饿是真饿,好在戏份不多,两天就拍完。剧组知道他饿着,拍完最后一场戏给他订了个全家桶,苏云台想吃,但没好意思当着一剧组的饿鬼吃,特矜持地拈了个小鸡腿,其他的全分了。
从剧组出来已经近九点,刚走到影视城门外,肚子就特嘹亮地响了。想想酒店这个点已经不开火了,苏云台便拐到了一侧的巷子里,影视城兼具旅游功能,带红了一整条小吃街。
铺子开着的还不少,苏云台挑了家火锅店走进去,门口的服务生正带人往里走,一见苏云台进门,便笑盈盈道:“先生,我们座位满了,需要等哦!”
等是等不得了,正打算回绝,前头那客人倒回头了,戴着墨镜,一回头先“嗬”一声,阴着脸跳开了。
苏云台也吃惊,问:“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