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碉堡rghh
一个人的一生,并不一定要惊心动魄,百代光阴,七十者稀,从青年至暮年,会遇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这些相遇并不是偶然,你也一定会从他们身上学到些什么,沈妙平的心没有那么大,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每日打马巡街,眼看炊烟袅袅升起,集市慢慢喧嚣起来,卖包子的小伙很孝顺,为了赡养年迈的父母,天不亮就起来做生意;济世堂的孙掌柜人很好,每每遇到穷苦人家都会赠药救治;还有以前被辽人砸了摊位的那个小贩,每次看到沈妙平都会热情的送上一碟子酱牛肉,推都推不过,惹得沈妙平看见他都绕路走;春宵楼的歌姬,清晨会在楼上练歌,声若出谷黄莺,悦耳动听……
然后下了值,黄昏时分来临,天边彩霞绚丽,沈妙平就该回家找谢玉之了。
这些沿途的风景,他觉得比官场风云勾心斗角有意思的多,庇佑一方百姓平安,也比以前浑浑噩噩的活着更有意义。说不定千百年后,史书也会记上“沈妙平”这三个字一笔,后世的人便会知道,他也曾来这个繁华风流的朝代走过一生。
推开雕花轩窗,一阵寒意扑面而来,外间的亭台楼阁早已修缮完毕,精美如昔,沈妙平探手出去,又收了回来,对谢玉之笑道:“你看,下初雪了。”
天地间洋洋洒洒的落下雪花,飞入掌心还未看清便瞬间消融,沈妙平不是第一次看雪,但总觉得这次意义不同些。
谢玉之手一撑,翻身坐上窗沿,抬首望去,见雪花从空中打着旋飘下来,他对沈妙平道:“这儿的雪景还不够美,再好看,被这四四方方一面墙围住也显了拙气,我昔年出征漠北,正好是冬天,那儿的雪花如鹅毛飞羽,须臾便落了厚厚一层,站在高处一望,远处的千里江山银装素裹,连绵不绝,堪称壮阔。”
沈妙平扯了件皮裘盖住他的腿:“那你如今不能再征战沙场,心中可有遗憾?”
“我年岁不小了,早过了那种意气风发的年纪,以前可能会觉得遗憾,但现在不,谁都想生逢太平盛世,征战沙场的将军也不例外。”
谢玉之说着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沈妙平,眼中浸了笑意,轻声道:“马革裹尸从不是我想要的归宿……”
他如今的样子便很好,腿瘸了,就不能再征战沙场,皇帝也会对昌国公府放下戒心,下一任新帝若出自皇后腹中,此代安稳可保。
“你最好的归宿就是和我一起老死,然后同葬一处。”
风雪渐大,沈妙平一把揽住谢玉之的腰,将他从窗沿上打横抱了下来,院外守着的丫鬟见状,识趣的轻轻合上窗户,将严寒都挡在了外头。
谢玉之斜睨着他:“你以前不是说我太重了,抱不动么?”
沈妙平轻笑出声:“我说你重你就重,我说你傻你便傻么?”
“……”
之后几日,风雪渐大,富贵人家便罢,穷人家冻死街头的却不在少数,朝廷依例开设了粥场,在东西南北四城布施粥米,此事隶属都察院负责,沈妙平每日巡完了街,空闲时间也会过去帮忙。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贫苦百姓排了长长的队,手里端着粥碗,再拿两个馒头便慌不迭的蹲到一旁吃了起来,沈妙平把手中的粥勺搅了搅,让底下米浮起来,这才继续布施。
有人在清扫路面上的积雪,不远处的街道忽然出现两个轿夫,他们抬着一顶青呢小轿往这边而来,最后停在了粥厂路旁,沈妙平刚刚歇下来,见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想这么冷的天谁还跑出来。
帘子被一只纤纤素手撩起,随后走出了一名带着面纱,身披狐裘的女子,虽看不清面容,但身姿楚楚,想必是名美人,对方下轿之后径直往沈妙平这边走了来,倒惹得后者满面狐疑。
“沈大人,许久不见,可还记得雪衣。”
女子盈盈下拜,沈妙平闻言这才认出她,下意识站起了身:“原来是雪衣姑娘,找在下有事么?”
“无意叨扰大人,只是听闻朝廷在此布施米粥,雪衣虽是一介女子,但也想略尽绵薄之力,还望大人不弃。”
雪衣说着广袖微动,沈妙平这才发现她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将锁扣微微开了半边,里头装着几张大面值的银票和散碎金元宝,另还有成堆的珠钗翠环,瞧着价值不菲。
沈妙平一怔:“这……”
雪衣将匣子不由分说递给了他:“这是给京中贫苦百姓的,还请大人莫要推辞,将这些东西换做衣食布施下去。”
沈妙平当即拒绝:“不可,女子生存本就不易,姑娘还是留着自己做体己钱吧。”
雪衣摇摇头:“大人放心,这些东西并非雪衣一人所有,另还有春宵楼的一众姐妹,她们听说沈大人每日在城中施粥,也想帮上一帮,我们各自拿了些才凑得这许多的。”
见沈妙平还是犹豫,雪衣轻笑了一声道:“大人是个好官,我不妨直说,今日在这布施的若是旁的什么人,我们可断然不会搭理,银钱送出去还不知落入了谁的兜里呢,楼里的姐妹大多出身贫苦才流落烟花,对这些百姓也感同身受,雪衣原本只想一人捐赠些的,可她们听说此事是大人在管,每人便都捐了些出来。”
沈妙平有些纳闷:“在下也不曾逛过青楼,怎的……怎的她们……”
雪衣却再没解释了,女子生在那样的环境里,皆都是一颗玲珑心肠,大辽五皇子在春宵楼闹事那日,虽是谢玉之出来救的场,但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么,定是沈妙平在背后开的口,否则谢将军怎会亲自来。
再者说,沈妙平这个巡城御史虽然看着不着调,但百姓若是遇了事,他没有不管的,说出去谁人不称一声好。
“您和谢将军都是好人,百姓心中明镜似的呢,雪衣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
雪衣拢了拢肩上的狐裘,迎着风雪坐回了轿中,那顶青呢小轿向远处行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沈妙平望着她离去,心情复杂,最后将匣子收好,打算今天下值了就去当铺把这些兑换成米粮冬衣,旁边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孩正缩在墙角躲风,吸鼻涕的声音引得沈妙平不禁频频回首。
从筐里拿了两个热馒头,又打了碗热粥,沈妙平走过去放在他跟前问道:“小孩,刚才怎么不去排队。”
小孩吸了吸鼻子,小脸冻的通红,见沈妙平一身官服,华贵异常,只觉得和神仙似的:“一个人只能领一次……我……我刚才领过了……我阿娘生着病……她来不了……”
沈妙平心想这小孩倒是诚实,将手中的热馒头递给他,笑着道:“无事,你领粥饭的时候和他们讲清缘由,他们会给你两份的。”
粥摊还未收起,反正无事,沈妙平蹲在墙角和他闲话:“你多大年纪了?”
小孩喝粥喝的呲溜响,闻言抬起了头道:“十二岁了。”
“可曾读书?”
“我娘识字,她教会了我,但是我家里买不起书,我以后要考科举当大官,然后买栋大宅子孝敬她。”小孩说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神采奕奕,若不是手中端着粥碗,只怕就要手舞足蹈起来了。
古代纸张贵重,古籍孤本更是千金难求,只有世家大族才有藏书万卷,沈妙平伸手摸摸小孩的头,心想在后世他这个年纪都快小学毕业了,但在大晋,像他这样的孩子比比皆是。
沈妙平拍了拍膝盖,站起身道:“小孩,早点回去吧,外面冷,别让你娘担心。”
第61章 愿为天地蜉蝣客,朝生暮死与君同
路上积雪甚厚, 沈妙平下值后将雪衣捐赠的首饰去当铺换成了现银,又吩咐钱通等人去购买米粮冬衣,最后才坐着马车回家。
卧房燃着暖炉, 丝毫感受不到外间的寒冷, 新换的紫檀山纹画桌上静静放着一枚水晶扣,谢玉之坐在椅子上,盯着看了很久,情绪莫名,就连沈妙平进房来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沈妙平掸掉身上的雪, 把微湿的外裳脱了下来, 随口问道:“看什么看那么入神?”
谢玉之并不回答, 闻言倒入椅背,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沈妙平察觉到气氛不对,不着痕迹的往桌上瞥了一眼,然后瞳孔微微一缩,有见鬼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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