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碉堡rghh
谢素之在一旁帮腔,幽幽叹了口气道:“陛下,妙平是个实诚人,方才臣妾还说翰林院琐事繁杂,想求您给他一个好官位,但他竟是推了,还说什么无论官位大小只要能为大晋出力便好,可见不是贪慕虚荣的。”
沈妙平接着道:“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成名天下知,妙平是个俗人,自然也不愿籍籍无名一辈子,但相比后半辈子永远活在心愧不安中,功名不要也罢,做山野闲人也自得乐趣,读书只是为了明事理,开眼界,这两点比考取功名要重要的多。”
开口便是一番哲理鸡汤,倒让殿中诸人觉得他品性高洁,为人耿直,皇帝胸中的怒气也诡异的平息了下来。
方才几段对论,沈妙平看着不像是个草包,他说自己不曾舞弊,皇帝是信的,往大了说撑死是被牵连的,革去功名不再录用便是,但若真革了去,沈妙平又有几分巧言善辩的才能,莫名让人觉得可惜。
沈妙平低着头,一副诚心忏悔的模样,静等着皇帝发落,然而半晌后,他只感觉身旁一阵凉风袭过,抬头一看,却是皇帝拂袖而去的身影,耳畔还响起太监一声长长的唱喏——
“摆驾回宫——!”
到底也没说该怎么处置他。
随着这一声唱喏,止风殿内的低气压瞬间散去,谢素之神色复杂,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好好请个安会把事情闹成这样,她见谢玉之和沈妙平仍跪在地上,不由得没好气的道:“起来吧,陛下都走了,还跪着给谁看呢。”
谢玉之闻言对沈妙平冷哼一声,撒开了他的臂膀,自己撑着站起了身,对着谢素之躬身道:“今日是弟弟的不是,给长姐添麻烦了,不便再过搅扰,改日再来请安,就先行告退了。”
谢素之也头疼的紧,挥挥手允了。
沈妙平也从地上起身:“妙平告退。”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谢玉之就瞬间走的连人影都没了,沈妙平不由得摇头赞叹,谢玉之真是自己见过走路最快的瘸子了,他赶忙跟上去,不多时便在宫道追上了。
谢玉之平日走路总是缓之又缓,如今骤然加快速度,不免显了腿疾,他却只阴沉着脸,想起沈妙平方才殿上所言的“现在跟我断了”几字,不免更加来气。
沈妙平却不明所以,他快步上前抓住了谢玉之的手,仍是一副笑模样:“你怎么了,走这么快,也不怕摔着。”
谢玉之气闷的甩开他:“摔死我算了。”
沈妙平这才看出来谢玉之有些不高兴,他起先茫然,随后转念一想,心中顿时恍然大悟。也对,本来以为找了个探花郎夫婿,谁曾想是个作弊的冒牌货,说不定等会儿连功名都革没了,换了谁能高兴的起来。
想“明白”了,也懒得热脸去贴冷屁股,二人隔着一段距离,一人身后跟着一个丫鬟,互不搭理,倒像陌路人一般。
谢玉之见沈妙平拉了自己一下便再没动静,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双手负在身后,对着皇城左看看右瞧瞧,吹着口哨好不悠闲,将过往的小宫娥迷得路都不会走了。
谢玉之拂袖,又是一声冷哼。
马车就停在宫门外,二人上了车,各坐一边,谁也不同谁说话,沈妙平翘着腿,掀起帘子查看外面的动静,发现历经一上午的时间,外头的士子也有些偃旗息鼓了,不由得放下了一半的心。
谢玉之端起小桌上的茶杯把玩着,似讥似讽的道:“瞧什么,怕皇上砍你的头么?”
沈妙平笑了:“我这罪还是太小,该犯个诛九族的带着二爷一起呢,生同衾死同穴没听说过吗?”
谢玉之瞬间冷笑,挑眉道:“方才还说要同我断了,这会子找死倒想着拉我一起了。”
沈妙平道:“非也非也,方才那么说不过是怕牵连二爷罢了,二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何苦吊死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上呢,说不得一回府,皇上的旨意便到了,功名一革便是白丁……”
他话音未落,谢玉之忽然一脚踩在了他身侧,上半身微倾,盯着他的眼睛道:“官身如何,白丁又如何,难不成我贪图你的那些虚名声么?”
第45章 士之耽兮,亦难说也
沈妙平望着他慢半拍的眨了眨眼, 也不说话,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 马车慢悠悠的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茯苓温婉的声音:“二爷,姑爷,已经到了。”
谢玉之闻言看了沈妙平一眼, 起身掀起帘子下了马车, 径直往府里走去,曲风院的丫鬟早早便在门口候着了, 见状忙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道:“二爷,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留了众大臣议事,公爷一时片刻怕是回不来, 还有……还有阮太医……”
话未说完, 谢玉之便讥讽出声:“治又治不好, 日日来做些虚招式给谁看,不过为了好向皇上复命罢了,他有时间耗我可没有,叫人撵了他出去!”
到底是唯一的嫡子,昌国公这么多年从未放弃过谢玉之的腿, 皇上也下了旨, 命太医全力医治, 可惜一直都没有什么成效,他们怕担责,又不敢下猛药,只能开些四平八稳的方子,定期热敷活络经脉的药包,惯是虚招。
沈妙平没有跟进去,离宫的时候昭贵妃赏了好些东西下来,忍冬正带着人清点入库,他就在一旁凑热闹,旁的名家字画翡翠玉石就罢了,其中有一方色泽剔透的水晶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妙平拿起这块小半个巴掌大的水晶,对着太阳照了照,发现里面大部分地方还是有些小气泡,只有一小部分才算是纯净,在后世连玻璃都比不上,但在古代却算是十足的稀世珍品了。
忍冬将物件都记上了册子,见状笑道:“这方水晶石剔透无比,姑爷若喜欢可请了能工巧匠雕琢成玉佩,挂在腰间压压衣角定然好看。”
沈妙平闻言正欲应下,但想起自己身上还绑定了一个系统,到嘴的话就变了个口风:“我只是觉得此物通透,日头下流光溢彩,定然是很衬二爷的,不如这样,我画个图样,你们去请能工巧匠雕琢了,哄得二爷开心,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他说完又想起这个时代用的都是毛笔,不由得顿了顿,忽然间眼神一扫,瞧见角落里有丫鬟平日玩耍用的鸡毛毽子,便走过去拔了根羽毛过来。
忍冬方才登记入库,笔墨还未收去,沈妙平拿了张纸,用鸡毛尾端沾墨水在上面画了图样,跟她细细的解释:“瞧见了么……磨成圆形,中间厚边缘薄的……不要从中间穿孔,上下末端留一小角打孔,你先让匠人磨出个大致形状,花样纹路我日后再告诉你如何刻,只要这中间最通透的一小块。”
忍冬虽觉得这形状怪异了些,但还是点点头应下了,沈妙平交代完事情,正欲回去,谁知刚走到曲风院外,就听见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还请二爷不要为难微臣,为您治腿疾是宫里的意思,倘若违背了旨意,皇上和昭贵妃降罪下来微臣承担不起啊!”阮太医一把推开了要撵他出去的仆人,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对谢玉之好言相劝,内心却暗骂道:都说瞎子狠瘸子怪 ,聋子多疑哑巴坏,果不其然,谢玉之这坏脾气,一辈子瘸着才好呢!
他喊累了,打算歇口气,就忽然见院中的奴仆对着一个方向齐齐行礼道:“见过姑爷。”
阮太医下意识回头,就瞧见一容貌出色的锦袍少年不知何时立在了自己身后,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对上那双眼睛,他心里不知为何,莫名咯噔了一下。
沈妙平对人的恶意向来很敏感,瞧见阮太医,不由得神色莫名的问了一句:“这位是……?”
内院洒扫的小丫鬟杜若机灵道:“姑爷,这是阮太医,宫里头派下来给二爷治腿的,有一年多时间了呢。”
这话就很玄妙了,治腿治了一年多还没治好……
沈妙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然后对阮太医笑了笑:“失敬失敬,原来是给二爷治伤腿的,敢问太医如何个治法啊?扎针?服药?治多久能好?”
一连串的问句将阮太医堵的话都说不出,他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道:“二爷的腿已是旧疾,微臣等无能,只能勉力一试罢了,特配了些舒筋活血的药包,日日热敷了,阴天下雨不至膝盖刺痛。”
“原来如此……”
沈妙平点点头,然后对他伸出了手:“二爷不喜见外人,阮太医将药包给了我吧,我一会儿便替他敷上。”
说完吩咐底下的小丫鬟给赏,另将药包递给了嬷嬷去热上,推门进了屋内,再不理会他。
谢玉之正倚在榻上看书,见沈妙平进来掀了掀眼皮,又继续把视线移到书上,头也不抬的道:“下次见了那老东西,直接撵出去,不必废话。”
他五官分明,是很好的相貌,如今镂花窗外的阳光斜斜打进来,俊秀的侧脸有一种独属于少年的薄弱感,但眼尾下垂时,依旧有一种常年间挥之不去的阴沉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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