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他脑袋里冒出这么一句话,两个月来的不甘和愤怒突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怜悯和……和空茫。这个时候的他对死这一件事不是很理解,所以对于病秧子的处境一直生不出多少同情。可是这一刻,他看着阳光照在病秧子的身上,病秧子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好像随时会从这世上消失——
对,死了就是消失了,再也不可能见到。
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有点气恼起自己,和这个病秧子赌什么气呢?反正——反正他很快就会死了——
他努力回想着那小内侍是怎么对病秧子的,笨拙地效仿那小内侍的做法。
他这样做的话,病秧子也会对他笑吧?
那笑容真的很好看。
他着魔似的讨好着病秧子。
可是病秧子对他一直冷冷淡淡的,不管他做什么都换不来他的半分笑意。
他生气极了。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对那个阉人笑得那么开心!
明明他也和那个阉人一样对他好了,这病秧子为什么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他在坚持半个月以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生气地回了家。
让那病秧子去死好了!谁要管他!谁要管他啊!
他赌了几天的气,才向祖母提出要进宫。
他离开了几天,那病秧子应该知道他对他有多好了吧?
没想到祖母却红着眼说:“你不用进宫了。”
他脑袋轰隆一声,根本听不见祖母说了什么。不用进宫了?那病秧子死了吗?不,不可能,他出宫时那病秧子还好好的,那病秧子还想学着拿笔写字呢——那病秧子的手软趴趴的没有半点力气,还想学写字!
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他不信,他才不信!
他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一路跑了进宫。他祖父是镇国将军,他祖母是皇帝的救命恩人,没有人敢阻挠他出入皇宫。
很快地,他跑到了那病秧子住的地方。
那病秧子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好像只是和平时一样看书看累了闭上眼休息一样。屋里有几个白胡子太医在那里会诊,他没有看他们半眼,大步跑到床前说:“你醒来!你给我醒来!不许你死!快给我睁开眼!”
太医们听到他的叫喊,无奈地说:“让他好好休息吧……”
他骂道:“他休息够久了!一年里头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他不需要休息!”他上前蛮横地抓紧那只瘦弱的手,“你给我醒来!你给我醒过来!”
喊着喊着,他感觉自己眼眶有点烫,抬手一抹,原来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一向最讨厌软弱爱哭的人,可是他却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越是用力去擦眼泪就流得越多。
怎么可以这样,病秧子怎么可以就这么死掉,他还没看到病秧子对他笑。
他不让他死!
他紧紧地抓紧那只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手掌里裹着的那只手轻轻地动了动。
他心中大喜,高兴地说:“你醒了?!”
那双眼睛缓缓睁开,明明还不到十岁,眼睛里却有着难掩的冷淡和冷静,全然没有小孩子应有的活力与生气。可是看到这么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他却像是碰到了这世上最好的事情,心里欢喜得不得了:“我去叫太医进来!”
他正要站起来往外跑,却听到那把好听的声音缓缓说:“你不是,想我早点死吗?”
他浑身冰凉。
他转过身,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睛。
原来,病秧子都知道。
病秧子什么都知道。
难怪病秧子从来都不对他笑。
他心里难受极了,感觉眼眶又开始发烫。祖母让他入宫,和病秧子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病秧子想生病的,又不是病秧子央求祖母叫他入宫的,他居然冒出过“要是这病秧子快点死就好了”这种可怕又恶毒的想法。
他还小,不知道自己脑袋里为什么乱糟糟一片,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时间往回倒转几个月,让他狠狠地抽那时候的自己两个耳刮子——
他用力抹了抹眼睛,屈膝半跪在床沿,紧紧地抓住了病秧子的手矢口否认:“我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会有那种想法的人简直猪狗不如!”
他言之凿凿地说完,小心地瞄向床上的病秧子。
很快地,他看到了病秧子的笑。
病秧子微微笑着说:“嗯,我相信你。”
霎时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开满了花儿。
不管以后怎么样,他都会好好地守在病秧子身边。
只要病秧子肯对他笑就好了。
*
另一边,姬瑾荣正坐在胖胖背上和小地精说话。
小地精说:“你就这么走了?不趁机多和他再拉近一下距离?”
姬瑾荣笑着说:“没必要,这样就够了。”他觑了眼小地精,“倒是你,就这样跑了没问题吗?”
小地精说:“能有什么问题?反正我又不负责族中事务,就当我是出来散散心吧。”他脸色一冷,“我的父母可都是死在那家伙手里的,你别想撇下我自己去对付那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