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李正源虽然严厉,为人却清正刚直,国子监祭酒更是当得两袖清风。十万两白银怎么可能是他自己的!举朝上下,能轻松拿出这么多白银的只有一个!能差遣京城府尹的人也只有一个!
这一搜一纵一闹,彻底毁了李正源的一世清名,也彻底毁了用以培养国之栋梁的国子监!
毒!毒!毒!
卫国侯强抑着喉间腥意,高声说:“取我甲衣!取我长剑!”
亲兵与仆从跪倒一片,默然饮泣。
“取我甲衣!”
卫国侯声嘶力竭地再喊一遍。
“取我长剑!”
左右亲兵抹了泪,哭着起身走出去,取来卫国侯的铠甲和长剑。
卫国侯出门时,背脊挺直,甲衣泛着冷光。他大步迈向宫门所在的方向,饱经风霜的脸上只余无尽悲哀。
卫国侯的到来让学子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卫国侯病重在床。
见卫国侯目光锐利,手中利剑冷光闪烁,许多人都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这杀胚可不会管他们是不是国子监生员!
眼看很多人萌生退意,不知谁开口大喊:“官官相护!官官相护!”
还没喊几声,已有几支冷箭射中他们的咽喉。
学子们顿时乱了阵脚:“杀人了!杀人了!”
卫国侯冷然地站在朱红的宫门前,朗声高喊:“这些箭从何而来,你们之中有些人应该心知肚明!你们自诩是明辨是非之人,那就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挑起事端!我只带了我手中的剑,太-祖赐予长孙家、先祖传给我的剑!”他抽出长剑,“你们若再上前一步,你们再多闹一日,你们就是祸乱朝纲的乱党!你们可以接着闹,我没多少力气,取不了多少人的命,你们可以踩过我的尸体接着闹!”
听完卫国侯的话,学子们都安静下来。
正僵持着,长孙猛跑出来了,他脸上刮伤了,衣服也刮破了,自己却全然没心思去理会。他没看那些学子一眼,扑通一声跪在卫国侯面前,抱住卫国侯的双腿哭道:“爷爷,回去吧,回去吧!您回去吧!有我呢,有我在呢!您别操心了,您别操这些心了!”
学子们又一次骚动起来。
卫国侯身形晃了晃,骂道:“滚回去!”
长孙猛多顽劣一个人啊,一瞬之间突然就长大了。
他伸手接过卫国侯手中的长剑,说:“爷爷,这把剑该交给我了——它该由我握着了!”说完他转过身,狠然的目光扫过那些想要冲上来的国子监生员。
就在这时,朱红的宫门缓缓开启。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宫门之内。
姬瑾荣头戴冕冠,垂旒下的眼眸清亮之中带着几分冷意。
姬瑾荣说:“朕在这。”他眸光扫过众人脸上,“你们说——有话,尽管说。”明明是结巴才只能两个字三个字地往外蹦,姬瑾荣硬是把话说出了唬人的气势。
姬瑾荣不惧近在咫尺的闹事生员,上前扶住想要行礼的卫国侯。
长孙猛也被姬瑾荣唬住了,就势往姬瑾荣一拜:“陛下!”比起以前的不甘不愿,长孙猛这一声喊得格外诚挚。
姬瑾荣是从何泰那听到消息的。
马房邻近这个城门,第一时间听到动静。何泰这伺马太监原也是个读书人,可惜继母不愿付束脩,竟将他发买了。等阴差阳错净身入了宫,他靠着养马的本领得了伺马太监的差事。比起别的内侍,他懂的事儿比较多,知道事情厉害。
在听完卫国侯那番泣血般的话之后,何泰不再犹豫,牵上红马直奔御书房,佯称“陛下最爱的红马出了问题”求见姬瑾荣。
姬瑾荣有些讶异,但着实喜爱那匹红马,马上见了何泰。
何泰请姬瑾荣恕自己欺君之罪,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等何泰说完了,姬瑾荣命人取来冕冠戴上,骑着何泰牵来的红马直奔宫门。
在看到卫国侯那明明已经颤颤巍巍却犹自挺直的背影,姬瑾荣想到了曾经挡在自己身前或者站在自己身后的许多人。
多么相像啊!
相像到他不忍再装作眼瞎目盲,不去听不去看。
既然他取代了原主,那这一切也应当是他应该去承担的!不管怎么样,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把担子压在卫国侯这样的垂暮老人身上。
亡国之君吗?他不会坐以待毙!
姬瑾荣扫视一眼,见学子隐隐往其中三四个人靠拢,知道这几个人在学子中颇有威望。他指向其中三个人,说道:“你们说。”
见姬瑾荣一下子挑出这么三个人,学子们都静了下来,心中震惊无比。
那三人被钦点出来,也是忐忑不安,感觉姬瑾荣透亮的眸光仍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人终归没扛住,弯膝跪地,向姬瑾荣行了一礼:“陛下!”
学子们终究还小,并非心存反意,只是年少气盛容易被煽动。一个人跪下了,其他人也齐齐跪下了,齐声喊道:“陛下!”
姬瑾荣察觉卫国侯手掌微微颤动,给了卫国侯一个抚慰的眼神,才仔细聆听学子们的叙述。
听完他们的话,姬瑾荣心中已有了计较。他说:“回去吧,朕,已知晓。”
见有人还想说话,早已跑过来的何泰替姬瑾荣开口:“尔等聚于宫门,难道不是为了上达天听!”
学子们恍然回神。
是啊,聚于宫门,可不就是为了上达天听?既然陛下都出来了,也不怪罪他们闹事,他们当然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