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如睡
“为什么要放他出来?”季芳泽的反应却和怀化将军担心地完全不一样,他靠在床头,敲了敲床板,语气平静, “有吃有喝有大夫,就让他在那里面待着吧,挺好的。对了, 给他安排的大夫和看护,都换成年长的。要面目普通,粗犷些的,不要好看的。”
听怀化将军的意思,叶澄也受了不轻的伤,正好这些天在医帐里安安心心地养病,省得出来没事就有花花草草往他身上沾。到时候再冒出来个什么相好来,季芳泽真怕自己被叶澄活活气死。
在季芳泽心里,叶澄简直无一处不好,模样好,性子好,有才能,偏偏又自来熟,跟谁都能称朋道友,而且还有点喜欢美人的毛病,实在很难让季芳泽觉得放心。
这样想想,其实叶澄在军营也挺好的。
季芳泽看得出来,叶澄对军中的生活没什么抗拒,反而如鱼得水。而且军中风吹日晒,雨淋雪冻地,能有几个模样秀美好看的?自然比当初文人扎堆,才俊频出的翰林院,更叫他放心。
怀化将军的微笑有点僵硬。他觉得季芳泽说这话时的表情,很有他家夫人冷笑着把家里好看的小丫头统统都赶出去的风范。
但这个猜测有点太不敬,只能悄悄藏在心里。怀化将军无奈应下:“末将记住了。”
季芳泽刚醒没多久,他们也不好太过打扰。该说的话说得差不多了,见季芳泽没有其他吩咐,两人又看了看大夫给季芳泽诊的脉案,知道季芳泽并无大碍,便早早告辞了。
怀化将军送陈太守离开。路上,陈太守斟酌着开口:“北怀,殿下所说的,掌管木炭和粮油的人……”
当时怀化将军的脸色太难看,屋内所有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季芳泽给了他面子,没有当场追问,但陈太守却不能假装没注意到。无论是作为一方长官,还是怀化将军的朋友,他都必须问起这件事。
怀化将军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山中巡防供给严格,能直接接触到大量木炭和油,并且有能力安排这样布局的,不过寥寥数人。如果事情当真如殿下所想,找出背后之人只是顺藤摸瓜的事。你放心,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但这条线毕竟是猜测,文晏,查探药铺的事也要抓紧。”
“那是自然。”
陈太守应了一句,知道他心里有数,也不再多说。若当真如季芳泽所想,那幕后之人多半是怀化将军信任的下属。
陈太守看怀化将军面色凝重低沉,便想活跃一下气氛。他换了话题,笑道:“你看重的那位未来的爱将,可真是了不得。”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某种一言难尽的情绪来。怀化将军扶额:“那混小子可真是个惹祸精。”
陈太守嘲笑他:“不是你说的吗?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人不风流枉少年是没错。”怀化将军苦笑,“可人太风流,恐怕很难活到中年啊。我真怕他没死在疆场,倒死在沾花惹草上。”
当初叶端瑜和季呈佑到底是不是情真意切,他们没亲眼看见,但那传遍天下的当朝请婚,叶端瑜落难,昱王爷长跪求情,这可都是千真万确的事。那昱王到如今,好像都没有成婚的消息传出来呢!当初有过婚约的王爷还一副痴心苦等的模样,他倒好,现在又把皇长子给弄到手了。
看殿下刚刚那紧张的样子,只怕不是随便玩玩,而是在意地很。说不定殿下说的“在来虎啸关的路上偶遇”都只是借口,真相是殿下他千里迢迢追着人家过来的,要不然为什么他俩刚好要一起来虎啸关?
陛下他知道自己的长子“千里寻夫”这事吗?!
还有,殿下他到底知不知道,叶端瑜这小子家里还有个大家闺秀?!
难道殿下甘心给他当外室?还是说,叶端瑜压根就什么都不知道,殿下只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忍气吞声地留在他身边?
这也太虐心了吧!
总觉得叶端瑜这小子的人头不是很牢固啊。
……
屋内,崔阳正在用细布擦拭自己的铠甲,平常这是他最专注,最兴奋的时候,但此刻的他,却一把将那细布丢在了桌上,狠狠锤了一下桌面。
放火的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天,按理说,他早该带着其他安好的人回山中巡防,但是将军这次却换了另一支去巡防,让之前山上的人都留在了军营中,照常训练。
那个哨所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醒了,虽说崔阳觉得他们应该问不出什么,但计划接连出错,却让他的心里很烦躁。
自从叶澄来到军中,他便处处不顺心。那个人就是来克他的!
突然门被敲响,崔阳迅速收敛了表情,若无其事地去开门。门打开,外面是和他交好的将军亲卫:“阿阳,将军找你。”
崔阳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边往外走,边问道:“将军这时不是该在军中巡视吗,怎么突然找我?”
亲卫答道:“今日军务多,将军没去巡查,在屋内批文书,大概有什么事交代你去做,就让我喊你过去。”
崔阳进了帐子:“末将见过将军。”
怀化将军却没在批军务,而是背对着他,在看墙上的舆图。那是虎啸山的舆图,将军挥了挥手,让他过去,问了他几个有关地形的问题,他都一一回答上来了。这几年,他常带兵在虎啸山巡防,对虎啸山非常熟悉。
怀化将军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道:“阿阳,你在这边关多少年了?”
崔阳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恭敬道:“距离末将到虎啸关,已经有十二年了。”
怀化将军仿佛是起了怀旧之心:“是,十二年了。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人。我嫌你年纪小,赶你回去,你却不走,说定要在军中混出个人样,叫家中偏心庶子的父亲看看,谁才是家族真正的芝兰玉树。那几年,我们和荣国还正在交战,你虽然年纪不大,上阵杀敌却极卖命。如今,你官至校尉,在家里的子弟中应当是头一份了。”
“将军还记得末将当时赌气说的话。”崔阳笑着,眼中带出几分孺慕来,“这十二年,多亏了将军的照顾和栽培。”
怀化将军转过身,他语气和缓,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冷得吓人:“崔阳,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在边关这十二年,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叫你做出这样的事来?!”
崔阳脸色巨变,他满脸的不解和惊骇:“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啊?!”
怀化将军虽然人至中年,又有两年没再沾血,但多年在战场尸山血海中练出的气势半点没有褪去。他慢慢朝崔阳走过来,竟叫崔阳喘不过气来。崔阳虽知此刻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来,却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崔阳惶恐,实在不知将军何出此言。”
怀化将军抬手朝他袭去,崔阳心乱如麻,竟抬手冲去墙边,拔起长剑,便朝怀化将军刺去。怀化将军一把打落他手中的剑,将人按在了地上。
帐外的亲兵听到动静冲进来,将这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崔阳被几人按住,脸贴着地,清醒了几分,急切道:“将军,刚刚是我冲动了,但我实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罪名,竟不叫辩解两分,将军就直接给我定了罪。”
“你派人悄悄去外城,又分开了不同的店铺抓药。我们找到了那些店铺的伙计,他们指认了你手下的人。那日为出事的哨所送碳的人,还有为你额外取油的人,都已经招了。你想见见他们吗?”怀化将军看着此时犹不死心,拼命狡辩的崔阳,只觉得满心都是疲惫和愤怒,“崔阳,纵然我有一二对不起你的地方,那些山上的兵,曾有人跟着你出生入死,在死人堆里救过你的命!他们也对不起你吗?!”
崔阳知道事态已经不可扭转:“将军!我没有要杀咱们军中的人,我只是,只是……”
怀化将军替他接上了:“你只是想杀叶端瑜,为了杀他,宁愿把那么多人的命都赔上。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不公!”崔阳眼中终于流露出怨恨来,“他不过是一个罪卒!不过因为他读过几本书,你便百般看重栽培!我不服!我不服!”
怀化将军一怔,简直觉得可笑:“本将军在军中,栽培过数不清的人!难道人人你都要害死?难道栽培过你,便不能再栽培他人?”
崔阳已经破罐破摔,讥笑道:“事到如今,将军又何必遮掩!你连嫡亲的侄女,都要嫁给他!我为虎啸关立下过汗马功劳,你却属意一个区区罪卒,来坐这虎啸关将来的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