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云彩袖
皇上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长元在屏息凝神后长舒一口气,觉得这事妥了:这皇上一看就站季文瑜,两个人又是多年君臣情,稳了稳了。
皇上却转而说到:“既然现在谁都没有什么证据,谁都只能空口白牙地在这里辩解,那朕就先令人去搜寻物证,而你们……你们有什么话就在此全部说完,说完了,在下次物证收来之前,就都先委屈都在牢狱里暂住几天,隔绝隔绝外面的消息。”
长元目瞪口呆,皇上却又笑了一下,在来人把四人带走之前点了点邱知府:“邱知府就不用了——他是其它事由——先让朕想想这特事该怎么特办,现在就……就先继续住在季爱卿府邸,由专人看守。季爱卿,你可以把府邸借出来吧?”
季文瑜突然被点名,应允,皇上就又笑了一下,弯着眉眼就让人把在场的四位官员带下去。
看守邱知府的同时顺便搜搜季府,还行。
反思完毕,皇上就在无人后自己合了会眼,而后被递来一堆奏章。
长元回来看到皇上愁眉苦脸地批奏章,然后把这场景回去说一遍,叶思眠又点点头。
长元说完,看周围叹气,惊觉一日之内真是变化良多。
叶思眠对比倒挺坦然:“虽然冤枉,但古往今来受冤的也不是我一个人,我也不用太在意,不必太着急。大不了成为万千冤死孤魂里的一个,同前人一起见证一世罢了。”
季文瑜和李诚明被隔得远,大概是为了防止他们之中谁与谁又串了什么供,而一向看着季文瑜顺带看着叶思眠的碧华,则在这句话之后顿了顿,又将原话抄上去,叹口气,稚嫩的脸上满是沧桑:也算是看到了很多个别人吧。
长元对此则:“……也是。反正这辈子死了也不是终止,上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呢。”
这辈子本来只是下来历劫的,只是过的太久,自己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一世当作全部了。
——虽然长元一点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历劫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存在,而他们又需要对这个怎么处理。
第61章 章十四
皇上这一查就查了好久, 叶思眠三人也一直被隔开着, 等待那些物证的收集。
长元出去看了几次,有两次围观了皇上的全日行程, 看他怎么从清晨忙到深夜,中间夹杂臣子政斗和后妃宫斗若干, 有两次看他在商讨之后对邱知府进行了思想教育, 拖延正在等待的人若干, 然后得出一个“致仕”的结局, 有两次看他在后花园歇息,偷闲垂钓池塘里的锦鲤,而后偶遇妃嫔若干……
当前往苍溪县的人回来之后,皇上拿到了留在那边的首饰盒, 还有隔壁知县拿告罪书。因为首饰盒里东西太多, 皇上就在遣退人员后先倾听了隔壁知县的心声, 知晓他是考虑大局才欺下瞒上,否则过去大半年里苍溪县的付出就没了, 而百姓们也会人心惶惶,又说当时瞒下事情也有看到军令状的缘故, 他是临时调来处理事情, 也没有一直做下去的心思, 但是看到别人在自己的辖区内敢于用人头做担保还是有点敬佩, 因为他自己不会用命担保自己的辖区将来一定如何如何……
看完告罪书后, 皇上放下纸张, 又从首饰盒里翻出压在最下面的军令状, 上面有着立状人姓名和立状时间,陈述了立状缘由和目的,说是,自己擅自专权且私自联系商户,又为了让百姓服从命令而多次欺瞒众人,这些都是离经叛道且没有律法依据的行为,一旦被人发现就会使得民心动荡,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他立下这封军令状:
一来表示自己对此事全权负责,如果有百姓为此受损,会赔偿,如果整个县为此而受到大的损失,他就轻则致仕重则以命相抵;
二来是预防最坏的情况发生,如果在这件事做出成果之前就有那个地方露馅了,那么他需要将这个早就准备好的军令状拿出来安人心,表示自己会负责,而不是拿着百姓的生计开玩笑,让众人不必担心。
也就是一个责任不受限制的保证书,表示虽然做法是错的,但是愿意为一切负责。
看完军令状,皇上点点头,又问:“剩下的都是账本?”
派去的人点头,并且解释之前对于上面数目的核对。
于是皇上翻两下,也点头,却也只问了那边的收成,又传了个口信过去,让临县知县好好干。
做完这些,皇上又像以往一样忙着,似乎没有马上处理叶思眠三人的事的打算,只该干嘛干嘛。
因为这个,长元就在多看几次确认没有进展后没再常过去,只偶尔瞅瞅季文瑜那边的情况,又蹦李诚明面前骂他几句:虽然,人家也看不到,不但看不到,还开心得厉害,一点不在意这件事不论怎么判他都没个好结果。
一次又骂完,长元回来后无聊,看碧华就蹲附近不挪地了,而叶思眠顾及她又少说话,就也蹲旁边了不吱声了。
其实想想,碧华在这里不现身就不会被别人看到,不被别人看到,和他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而碧华一离开去不知道哪里,她自己就会跟人说话或者做些什么,而自己也就能在叶思眠不被监视的情况下说些话了。
所以碧华到底几天传一次信息呢?
在这个问题得到答案之前,长元自己觉得蹲到快长毛了,而叶思眠则在又一天后开始背书:“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这个前些年背过。
长元听到之后想一会,回忆起这是叶思眠当初在学塾里学的《幼学琼林》,那时候叶思眠还穷着,帮人抄着课文换书看,一边又由此而“学到”或者“练习到”什么,之后再有所感,实在是装模作样之典范,也算是特别顺遂的一段时间,什么大事都没有,就是一天过了,再一天。不像现在突然就被拽到牢里,然后一天再一天。
叶思眠还在继续背:“……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日为众阳之宗,月乃太阴之象。虹名螮蝀……”
长元跟着想想过去,想完,还是蹲在暗沉沉的监狱里,就坐近一些,蹲旁边听着。
“……意思是说,天地宇宙之间本是混沌的,但元气一经开辟,天地阴阳便瞬间有了位置。轻而清澈的元气往上浮升形成了天,重而浑浊的部分往下凝结成了地。太阳、月亮和金木水火土等五星被并称为七政,天、地和人则被合称为三才。太阳是众多阳气的主宰,月亮是极盛阴气的形象……”
解读着旧文,叶思眠看长元在原文的时候还跟着偶尔来两句,等到了之后解释的时候就自己抱头在膝盖上,渐渐不跟上来,只听着这些,神情恹恹。
于是,在解读完了这篇天文之后,叶思眠休息一会,再复背地舆,一句句声音在周围回荡,然后在长元无聊跟上来后,又在背完了开始解释。
这次解释完,长元就想了想,问说:“我记得,你们上课时候背的书上,总是到处都是典故?一句话是个典故,一个成语是个典故,有时候一两个字都是典故?”
叶思眠点头。
“那这里的典故是什么?”
叶思眠从第一句开始:“‘黄帝画野,始分都邑’,相传在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天下是很大的,而百姓又多,所以黄帝对于管理天下这件事就感觉到了困难。为了解决这个困难,他就划分疆域了进行治理,由此,区与区之间才被划分开来。‘夏禹治水,初奠山川’,是说……”
一篇文章本来就长,译文更长,而论起其中典故则是又有更长,所以当叶思眠终于讲完这部分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而监狱之中也再次黑下来。长元刚听叶思眠从最初的最初讲起,把当初先生没讲到的最基础的地方全都补全了,现在骤然看到周围,一下就发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长元莫名叹息一声,叶思眠闭眼,走到床边坐下。
之后的一段时间,在被传召之前,叶思眠每日都背一篇《幼学琼林》,最初的最初是长元在旁边叹气,弄得这里像是太无聊一样,就背来解解闷,后来是习惯了,监狱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就也一直背下去,算是提提神,所幸,在整本书背完之前,皇上终于把他提出去问话了。
皇上在见到叶思眠后说:“你从李知县手里拿到什么,那些东西又拿去做了什么,朕已经了解了。而你从之前的同窗和同年手里拿到什么,又在之后给他们送去什么,朕也清楚了一些。朕确认你并未参与归德将军一事,但朕也确认你在苍溪县内做的一些事着实于法不容,而现在苍溪县的收成也确实也预期不符——你认为,朕会怎么处罚你?”
叶思眠在听到苍溪县收成不符后愣了一下:“敢问圣上,苍溪县的收成,有多少不符?”
皇上:“怎么?想依军令状该赔钱赔钱、该赔命赔命?”还不等叶思眠再说,他又笑一下比比手,“也就,比预算的多了一点点而已。”
于是叶思眠也笑了,说:“贸然行事,就算有所把握也是漠视朝廷,所以臣应该会受到惩罚,但是事急从权,臣的所作所为既然有了好的结果,圣上又应该不会重罚。所以,臣觉得圣上应该会比臣得到答案之前的假想少罚‘一点点’。”
皇上看叶思眠学他比了个手势,点头,轻描淡写:“也就是革个职、罚个俸禄罢了,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