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云彩袖
邱知府控制不住地冷笑与发怒,几乎要再拍惊堂木。
“何其可笑!”
李诚明指堂上辩解:“何等藐视天威!何等蔑视天下学子!世上若有人以捐官为利,定为前朝孽障!本朝朝风清明,今上高慧,怎么出现如此荒谬之事?但偏偏有人偏听偏信!”
季文瑜皱眉。
李诚明转而直指知府:“邱知府!当日蔡府否认,你便屈打成招,对其急急流放!今日下官否认,你就多番打断,直扣罪名!我问你,你是真心想查个水落石出,还是想要借机除去下官,吞并蔡府财产以填你挪用公款!”
“你!”邱知府急急而言,之后的话被季文瑜按住。
季文瑜说:“你以为,邱知府急急断案,污你罪行,都是为了填补他挪用公款后导致的账面窟喽?”
李诚明坦言:“去年萧县及周边水灾,邱知府因未能及时预防和治灾,曾拨下专款安置灾民、处理后事,为此,百姓们曾送匾额至邱府。现在,若邱知府未能销毁匾额,大人还能在邱府找到证据,若邱知府已经销毁了匾额,那么大人还能从百姓的口中知晓去年的事:邱知府体贴民情、爱民如子,谁人不知呢?周边的百姓个个对此赞不绝口!可当初为了不让这里发生的灾祸殃及来年告老,邱知府拨出的这笔银两,谁又知道来历呢?那么大一笔钱财,户部并未批下,那么,它的来历是什么?”
邱知府面色苍白,冷汗淋淋,不自觉抓住季文瑜的袖子。
“刚巧,下官在殿试之前曾与同年交流算术……”说到这里,李诚明话语一顿,掩唇咳嗽,借机看叶思眠笑了一下,“下官算出,那笔银两,邱知府根本拿不出!更可笑的是,下官还曾过问此事……”
邱知府要抓惊堂木,季文瑜将他的双手按住,而堂下,李诚明大笑而言:“于是,下官的府邸出现无主两百两,而下官也变成了贪索贿赂之人——惊天笑话!”
师爷同步记下最后一个字,叶思眠从他手里接过笔,又把刚写的文字拿起来吹干。堂上的邱知府已经在话落后颤抖不以,季文瑜看他,还未言语,他便交代:“当时事发紧急,下官……”
季文瑜闻此已经明了,抬手。有人来架住邱知府。
“……带去后堂卧房,严加看管。”犹豫片刻,季文瑜还是对着邱知府的年龄和这件事的特殊性网开一面。
叶思眠在师爷下笔前将此事此句也落在纸上,而之后他又填上真正的最后一句是:
“下官从未诬陷任何人!”
抬头,叶思眠见邱知府被带下去,而李诚明则被扶起来。
*
“下官认为,此番遭罪,均因众人对贪腐过于敏感,草木皆兵。”李诚明说,“若想天下再无诚明之冤,须以死谏今上重观此事,重订准则,令诸多事项有所依据,有所程序,有所准则,有所彻查手段,而不是仅仅依照一句‘贪污索贿者,斩’——这绝不能让天下清明!”
季文瑜:“哦?”
“贪污受贿乃是出于对财物贪欲,行不正。若仅仅以结果为高压,而不从一开始就防范,那么我们能够防住的也仅仅是一些胆小怕事之辈,不能从根本上改变那些贪污受贿之人的想法,更不能让一些本无贪念的人坚持本心——
试问,既然敢于贪污受贿,谁又会是胆小如鼠的辈?就算真的胆小,但面对一根针、一块手帕,谁又会将其视为受贿?谁又会对此感到惧怕?谁——又会因此而一点点由小到大的收取财物,直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李诚明说,“我们需要,咳,从最初就改变各位同僚的想法,让同僚们深觉一草一木均为不义之财,我们需要,以死谏今上进行改革,从最初就抓起一切,从上到下改变所有人的想法。只有这样,整个朝廷才能风气一清,而为了这个未来,下官也是愿意付出一切!武官死战,文臣死谏,季大人,你曾为文臣,更多次深受隆恩,也有同样的想法吧?!”
季文瑜垂眸深思,叶思眠在旁记录发言,而后笔落,递来汤药:“慢些说,注意身体。”
虚弱笑一下,李诚明还想说什么,但是碍于伤体,还是低低应声:“嗯。”
更多的话语,在刚才的陈述面前已经成为多余。他要说的,已经够了。
于是,良药苦口,一碗药下去后,李诚明便配着叶思眠顺手买的冰糖沉沉睡去。
而季文瑜则沉寂许久,最后还是在复查和处理后续琐事之后,带着邱知府和李诚明一起入京。
叶思眠作为人证之一,也须同往——尤其是李诚明坦言,当初他就是从叶思眠这里提升的算术能力之后。
※※※※※※※※※※※※※※※※※※※※
写完就现在了otz
算算大纲,这个世界又要写20章上下【望天,再度写多
第58章 章十一
到达国都已经是两月有余之后。到时正值秋冬交际, 路旁的枫叶红成血色, 梧桐的叶子灿烂金黄,马车从层层树叶上驶过, 然后进入城门。
叶思眠传回苍溪县的书信已经去了三次,白鸽也换了一只又一只, 当初的擅自离职已经被和李诚明的事情归为一谈, 而苍溪县的事物, 则暂时交给了在那边生活多年且熟悉环境的周师爷和被临时托付苍溪县事务的临县知县。
叶思眠只需要, 在被问及的时候阐明一些事实,再由白鸽将信件传回去。
一如此次,临县知县对着县衙仓库初初定心,而叶思眠则将之后的事情陈述在信件里, 托他与周师爷按照信中所述去进行处理。
信鸽像往常一样飞走, 叶思眠拍拍手, 想想之前处理到一半然后因为李诚明的事突然离开,到如今, 大概已经三四月的这种事实,又想想自己收到的三封信上所说的内容, 他便揣摩了几分苍溪县的情况, 和那位倒霉的同僚在收到信件之前和之后的心情:
当初那些措施是在新春开始实施的, 而那些稍微少见的方法, 则基本是一边按照叶思眠在其他地方的见闻, 一边广集同窗或者同年们的回复而成, 百姓们对那些方法背后的意义并不了解, 也不确定之后能不能真的增长收成,甚至于保住往年的实绩。于是在最初,为了安人心,叶思眠曾经拿出自己的全部身家当作担保,许诺田产收成减少多少,他就补贴多少回去,变换耕种方法之间缺少任何用具,他也可以先垫付银钱。而在之后,当有人缺少种子、农具等物品的时候,叶思眠也真的从首饰盒里拿出来过银两。
一次,两次,三次……当每一次需求都能得到满足的时候,大家逐渐开始相信那个盒子,当时间越过越久而基本没有不可控的意外发生,众人就将那个盒子里的财物夸张到无限大,而他们的内心,也越来越像叶思眠表现出的那般胸有成竹。
有问题,一定能解决,不需要慌:只要大家一起讨论,只要集思广益,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有难处,一定能处理,不需要慌: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只要互相扶持,就没有迈不过去的槛。
自己不知道的,可以问邻居,邻居不知道的,可以问知县,知县不知道的,可以集体讨论,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还可以向其他地方的官老爷获取答案,就算最后真的谁也弄不清楚问题的答案——没关系,一个问题,打不倒成千上万的人。
因为有所依仗,有所规划,有所赏罚,所以每个人都在做出什么之后得到什么,每个人都不害怕自己在遭受什么之后承担不了后果。也因为确认自己不会承担不了后果,很多人都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去顺手助人:反正,自己不会如何,而自己随手助人,却能真的让别人度过难关。由此而来的正反馈就是,大家都确认自己会帮人,大家也都确认自己会被人帮。
于是所有人被集结成一个团体,任何困难,也都会被自然而然地视为这个团体所面对的:一个什么样的问题,才能击垮整个团体呢?
至少到第三封信来的时候,那种能够打败一切的情况都没有发生。而与之相对的是,在第三封信寄来的时候,第一批农物已经开始收获,当初那个空荡荡的县衙仓库,也慢慢被堆进去了许多粮食。
苍溪县现在,至少在发现那个首饰盒里只有写着各种信息的纸张之前,应该还是不错。而那位倒霉的临县同僚的心情,大约是从最开始对苍溪县日新月异的惊异,到察觉不对后的冷汗淋漓,再到现在终于初步收回成果了才有的稍稍放松。
——平白无故就承担起一个正在走钢丝的临县,每日基本都要巡视确认没有脱轨的地方,隔三差五便要数着俸禄和余额了担惊受怕地去到处筹钱……虽然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是天降险境的这位同僚真的真的特别倒霉。
一下就在叶思眠跑来相助李诚明后被糊上一个烂摊子,又在犹豫之后一并被拉下水:苍溪县的真实情况,直接讲明会动摇苍溪县民心,使得未来的一切可能都化为乌有,百姓们的生活瞬间失序,而朝廷的公信力也一些跌到谷底,想想就极其可怕。但一旦不讲,则他自己就成了共犯,“唰”地被拽进这个险境里,对上需要讲着这里一切如常,对下需要说整个苍溪县的物资都够用尽管安心,欺上瞒下,压力山大。
然后在看到盒子里的自述之后,他选择一起隐瞒。
所以,他就很倒霉的,瞬间就需要整天忧心了。焦虑之情在信件里简直跃然纸上。
直到第三次信件寄来之前,苍溪县收获了一些成果,这位同僚在信件里的情况才稍稍好了一些——大概是从整天掉头发,过渡到了隔天掉头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