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夕故年
秘境里灵气稀薄,便要对灵力深厚的人进行压制,免得破坏秘境里的平衡。
他看着司暮接过了刀柄,正欲说什么,忽觉脚下一震。
旋即一片黄沙平地而起,呼啸着将原本和他近在咫尺的司暮卷起,飞快地朝远处退去。
谢清霁反应极快地伸手拉人,却拉了个空。
他急促地喊了声“司暮”,心底泛起一丝担忧,毫不犹豫地逆着扑头盖脸的风沙,朝司暮退去的方向跑去。
然而没了灵力,谢清霁就成了个普通人,在风沙面前举步维艰,眼角被风沙刮得生疼。
他的呼喊声被风沙声盖住了,传不过去,而司暮的回应也传不过来。甚至很快的,他连司暮模糊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
谢清霁抿了抿唇,有些后悔。
他在见到酒中客时就将自己的手从司暮手里抽了出来,此时他竟隐约生出来“假如方才没松手就好了”的念头。
可惜现在再后悔也没用了。
谢清霁渐觉脚步沉重,抬一下都艰难。
风沙吹了他满身,他有些狼狈地拂了拂袖子,抖落许多沙砾,但这无济于事,很快雪白的袖子就又变得灰扑扑的。
身后传来怆然歌声,是酒中客在敲着酒坛子放声高歌,谢清霁回头望去,刚想问个究竟,风沙好似得到了什么指示,如潮水般迅速退却。
不过眨眼间,这风沙就退了个干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四周黄土白骨之景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
是一屋子浓妆淡抹的莺莺燕燕。
脂粉香扑鼻而来,谢清霁呆在原地,怔愣了一瞬,然后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有一张及膝高的雕花案几,实木做的,坚硬得很,谢清霁匆促之下没有防备,小腿肚子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将小案几都撞移了位,摩擦着地面发出短促的闷响。
他踉跄了一步,堪堪站稳,错愕地看着面前一切。
穿着不同颜色衣衫的姑娘们,或坐或站散落在屋里各处,有的怀抱琵琶,有的抚着古琴,有的素手芊芊斟着酒,还有的正研墨作画,低头时露出优雅纤细的颈脖。
听见谢清霁这边的动静,众姑娘都不约而同地望过来。
谢清霁紧绷着嗓音,谨慎地开口:“你们是何人?”
坐在中央怀抱琵琶的绯衣姑娘先回过神来,她温软一笑,随手将琵琶递给了旁边的姑娘,姿态娇柔地站起身,娉娉婷婷朝谢清霁走来:“姐妹们的小曲儿就这般无趣,让郎君都听得睡着了?”
她眸光流转,走得近了,抬手就要抚上谢清霁胸膛,娇嗔道:“睡着便也罢了,醒来连我们姐妹都不认得了?”
绯衣姑娘端的是眸如秋水,娇弱可怜。
换作任何一个普通男人,都要沉醉在这片温柔乡里,毫不迟疑地接受这投怀送抱的温香软玉。
然而谢清霁如临大敌。
眼见的那双染着蔻丹的手就要凑过来,他如避蛇蝎地往旁边疾躲几步,顾不得仪态,仓促喝止:“——你别过来!”
他这态度,实在是和之前相差甚远。
绯衣姑娘被喝了一声,果真不动了,潋滟眸光里闪过一丝狐疑。
她弯着一双桃花眸,上下打量了谢清霁一番,倏而勾唇一笑,声音又软又媚,似乎起了很大兴致:“姐妹们,郎君睡糊涂了,连我们都不认得了。”
她偏头招呼旁边各自娇懒坐着看戏的姑娘们:“来,快让郎君醒醒神——”
谢清霁震惊了。
他不知为什么简单一句话就能惹得这群姑娘们纷纷扑过来。
在他眼里,这哪里是娇弱美人儿,分明就是一具具红粉骷髅!
要命了。
没有灵力用不了术法,谢清霁也不可能对这群无辜的姑娘们下狠手,只能捉着袖子拼命躲闪——不捉着袖子不行,这群姑娘们人多势众,将他包围起来,一个两个的总想扯他袖子!
谢清霁狼狈地躲闪,只觉苦不堪言,从没有像此时这般想念起司暮来——以司暮的本事,肯定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可他方才松开了司暮的手,司暮不见了。
他把司暮弄丢了。
谢清霁很艰难才躲闪到窗边。
好在那窗没锁紧,是开着的,他匆匆一眼望过去,登时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司暮!”
长街上有人打马而过,因速度太快,风吹得马上人衣衫猎猎。
听得有人叫,马上人闻声抬头,眉目俊朗,正是司暮。
见到谢清霁,司暮一勒马,骏马发出一声嘶鸣,扬了扬蹄子,乖乖站稳,在原地踢着马蹄。
他似乎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松了缰绳,翻身下马,也没多问,仰头朝谢清霁扬声道:“小师叔,跳下来吧!”
谢清霁被逼得走投无路,缩在窗前方寸之地手足无措,一咬牙,隔着衣袖推开了一位几乎要凑过来的粉衫姑娘,毫不犹豫地双手一撑窗沿,翻身就往下跳!
谢清霁所在处是二楼,楼层不算很高,若是平时,这点儿高度在他眼里就跟个小台阶似的。
可他现在没有灵力,只是个普通人,这高度跃下来,一个不留神,很容易折伤手脚。
然而谢清霁没犹豫,司暮一喊,他便立刻跳了下去。
或许是被这群姑娘们吓坏了,他跳下来的一瞬间,脑海里想的竟然不是小心些别摔伤了,而是司暮会接住他的。
果然,司暮向前一步,就将他稳稳接住了。
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人都往后退了几步,恰好退到马边。司暮稳稳站定,扶着谢清霁:“小师叔,上马。”
谢清霁心脏还在扑腾直跳,没回过神来,司暮说一句他就听一句,紧紧抿着唇,没有迟疑地翻身上马。
堪堪坐稳,身后一热,司暮紧跟着也坐上了马,就挨在他身后,伸手捞了缰绳,一夹马腹,扬长而去,将那些个莺莺燕燕尽数抛到身后:“驾!”
谢清霁因着惯性微微后仰了一下身子,后背就靠上了司暮的胸膛。
司暮的胸膛似乎总是滚烫的,那温度烫得谢清霁一个哆嗦,然而剧烈跳动的心却出乎意料地渐渐安定下来。
他微微坐直了身体,转头看司暮,要再次确认才能安心。
马上位置就这么点,两人本就挨得很近,谢清霁缺少经验,毫无防备地一回头,嘴唇擦着司暮下巴而过。
这一下,两人都是一僵。
谢清霁眸光发直了一瞬,突然也忘了自己回头是要做什么,呆了一瞬又仓促地回了头。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剧烈了几分。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看着屋舍、树木、一切一切都在飞快后退,慢慢地,才松懈下来,长长松口气。
背脊无意识地弯了弯。
就悄悄地靠近了司暮的怀里。
司暮又救了他一回。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越发清晰,谢清霁原本笔直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歪了,歪啊歪啊就落到了身前,落到了司暮紧握缰绳的手上。
司暮的手指很好看,修长笔直,骨节分明,谢清霁还记得这只手与他相扣时的力度和温度。
……忽然觉得有点安心。
他为自己的念头而感到一丝羞意,匆匆抬头,又继续装作一本正经地直视前方。
只是过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悄悄地伸出手,拽住了垂落在司暮手边的半截缰绳。
又过了一会,见司暮没有反应,谢清霁端端正正地抬着头,眼角轻轻扫了眼,就装作随意地,慢腾腾地,用食指勾住了司暮的小尾指。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人被卷走一回,扯平了。
第45章
司暮带着人,纵马而行, 走了好一段路, 才一拉缰绳, 减慢了速度, 慢慢悠悠溜溜达达地走到一处庭院外,停住。
他手腕一转, 将小尾指从谢清霁的手指里抽出来, 翻身下了马。
指尖一空, 谢清霁还来不及感到失落, 就看见马下的司暮又朝他伸出了手:“小师叔,下来吧。”
谢清霁定定看了他一瞬,才矜持地将手搭过去。
司暮旋即握紧, 扶着人跃下马,顺手还给掸了掸衣袖。
站稳后, 两人心照不宣地松了松手……又不约而同地微微晃落了袖子,将手遮住。
没人瞧见, 那宽长的袖子里, 正藏着两只小尾指互相勾着的手。
司暮若无其事道:“这便是酒中客那位故人的屋舍。”
他缓步走过去, 率先推开院子的门。
吱呀一声响, 带起些许灰尘,被司暮不动声色往前半步尽数挡了。
院落里很简陋, 右边角落里整整齐齐码着许多木柴,墙边靠着把劈柴的斧头,左边则搭了个小厨房, 灶台上都是灰,看着是许久没用过了。
走进屋里,就更简单了,跛着脚的木桌,歪着腿的木凳,一张除了枕被再无别物的床榻,便是全部家当。
虽然东西看起来都挺干净的,但没人敢坐下。
就这缺了一截木腿的凳子,司暮怀疑他轻轻碰一下,它就要散架了。
谢清霁也没有要找地方坐下的意思,他环顾四周,仔细观察了片刻,想起方才酒中客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问:“这便是酒中客的回忆秘境吗?”
司暮将酒中客递过来的刀柄翻了出来,捏着把玩了一会,半是猜测半是肯定道:“我觉得不止。”
司暮垂眸看手中刀柄,这是酒中客那位故人的遗物,他懒得喊“酒中客故人”这么长的名字,便干脆给取了个代称。
他道:“不止酒中客,还有他那位故人……暂时喊他刀客吧,我猜测这秘境,是按着他们俩的记忆弄出来的。”
如果只有酒中客一人的回忆,那他们从古战场被传送时,就该被转移到一处,然而并没有。
事实上是他们被分隔两地,各有经历。
所以这段记忆里该是有两个人的视角。
一个是酒中客,另一个多半是他故人。
司暮和谢清霁在分别重复着他们当年经历过的事情。
谢清霁小尾指微微用力勾了勾,司暮另一只手就不动了,乖乖将刀柄举到谢清霁面前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