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夕故年
酒刀斩完了邪气,又缩回了司暮的储物囊里呼呼大睡。
司暮算了算数,道:“从无归崖取剑至今,一月有余,我们一路上共斩了六只魇魔,其中像今晚这般比较凶的,有两只……这魇魔是吃错药了?生生不息没完没了还?”
谢清霁摇了摇头:“恐怕不仅如此。”
司暮还没恢复记忆,他便也没有和司暮讲太多他们曾经的纠扯,只讲了上古神君陨落和天道欲重塑神身的事。
司暮没和天道正面交过手,对它知之不多,但谢清霁能很敏锐地察觉到,那魇魔里,有天道的气息。
容易斩杀的那些,天道气息弱些,而今晚那只,天道气息便很浓烈……浓烈到谢清霁觉得那甚至可能不是魇魔。
谢清霁沉声道:“今晚那只,恐怕是天道分离出来的分`身。”
千年前天道吞了七位神君,夺取了他们的灵力,或许是尝到了甜头,千年后苏醒了,它又打算故技重施,夺取他人生机和灵力,来快速提升自己。
不过纵然是天道,在被重伤、被迫沉睡千年的情况下,也没办法一次分离出那么多分`身。
为了加快恢复速度,天道只能去催生和操控易受控制、又和它极为相似的魇魔,通过魇魔来汲取生机。
这才导致了如今魇魔横行的局面。
司暮显然也想明白了,他微微沉吟:“我传讯回去,让门下弟子都多注意些,遇着魇魔不可掉以轻心,能杀便杀。剩下的,等我们回去再细说罢。”
所幸天道还未攒够足够的力量,他们还有时间做准备。
这想法和谢清霁不谋而合,他颔首,便转身准备去找钟子彦:“那小弟子想来也是要回宗门的,可让他同行……”
他话还没说完,刚转了个身,就被司暮拽住了,谢清霁不解地回头,就见司暮满脸写满不情愿:“让他同行作甚,风止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要吓死他不成。”
谢清霁道:“我可施幻术,掩一掩容貌……”
“不行。”司暮拽着他往反方向走,斩钉截铁道:“小弟子就该多历练,风吹雨打才能茁壮成长啊,跟着咱们走,不仅拖累我们,他还得不了锻炼……”
他念念叨叨了老半天,总之核心意思就是让钟子彦自己玩儿去吧。
谢清霁被他念得耳朵疼,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个想法,顺着司暮的力道被他拉着走,边道:“那算了罢。”
他们原来是打算一路慢慢回飘渺宗,顺便暗中探寻天道踪迹的,仔细想来,带着个钟子彦确实不太方便。
不过……
司暮听谢清霁终于松了口,心头一喜,美滋滋地应了声好,正自觉铲除了一个潜在敌人。
结果下一刻他就听谢清霁思索着缓声道:“这次回去,我想收个徒弟。钟子彦资质不错,又是可塑性最好的时期,回去后可以考验一番。”
司暮:“……”
司暮乍然停住脚步,忍着酸意,故作平静地问:“小师叔怎么突然想收徒了?”
——不不不,他介意的并不是谢清霁收徒,他介意的是千八百年来,谢清霁都没提过收徒的事,怎么这会儿一见钟子彦就变了主意啊!
钟子彦他果然不能久留了!
谢清霁不知他心思,琢磨了一下方才突然生出来的想法,眉目间冷意散了几分,认真道:“我以前只顾修炼,很多事情都未曾顾及。师尊授我剑法,我总要将之传承下去的。”
虽说留了剑峰供弟子们参详学习,但这又怎么比得上他亲自教导。
谢清霁打定主意,心下一松,反过来催司暮快走。
司暮不敢多说,生怕再多说两句,他小师叔立刻就要回头去收徒弟。他艰难地动了动步子,觉得心里好苦,又酸又苦。
像极了啃柠檬皮的滋味。
……
谢清霁两人按原计划,没有施缩地诀立时回飘渺宗,而是慢慢地一边往回走,一边探查天道留下的踪迹,争取再多了解些天道的状况。
于是竟比钟子彦走得还要慢。
这一路上,他们没再遇见天道分`身,倒是又杀了好几只被操控的普通魇魔,斩了好些个试图闯进城镇里作乱的妖兽,路过某座山时又顺手救了两个被妖兽围堵的小仙修。
那两个小仙修不知是哪个宗门的,结伴出来历练,刚出来没多久就撞见了一个妖兽崽,正追着个上山砍柴的汉子跑。
那汉子惶恐不已,砍柴刀都吓掉了,跌跌撞撞跑着,直喊救命。
小仙修们二话不说,拔剑而上,很快将那妖兽崽给收拾了。
初次历练,就得了个好开场,两位小仙修美滋滋的,踌躇满志。结果他们刚把砍柴汉子送走,一转身就见到了来寻崽的大妖兽。
那大妖兽久不见崽崽归来,循着气息而来,就看见了倒在血泊中毫无声息的崽崽。
它目眦尽裂,勃然大怒,咆哮一声,便张着血盆大口,朝小仙修们扑来,要为子报仇。
那只妖兽崽崽年纪不大,爪子都不算锋利,很好收拾,然而它老爹可不好对付。
两位小仙修联手打了一会,什么符箓法器都用上了,发现力不能敌,当机立断朝附近的同门发出求救讯息,然后拔腿就跑。
附近同门一时半会过不来,他们也不敢把妖兽往山下引,怕伤及无辜,只能在偌大山头来回地跑,跑了好几个来回。
山势崎岖,他们不如妖兽跑得熟练,惊险数次,险些被妖兽一口咬掉胳膊小腿。
最后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几欲脱力。
咆哮声越发近了,两个小仙修对望一眼,眼底都是苦涩,正以为小命休矣,准备转身殊死一搏,四周灵气骤然凝住。
大妖兽见他们站住不动,咆哮一声,后腿用力一蹬,就朝他们扑来,要将他们一口吞下。
结果它才堪堪腾空,平地山风骤起,吹起遍地落叶。落叶纷纷扬扬,簌簌相碰声中,传来泠泠剑吟之音。
尔后那落叶便如利剑,卷携着冰冷的剑气嗖嗖嗖地将大妖兽穿了个透心凉。
一招毙命,干脆利落。
大妖兽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猝然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两小仙修甚至都觉得脚下土地震了震。
他们惊愕地看着大妖兽身上缓慢泅着血的伤口——这大妖兽皮厚结实,方才他们用剑刺过、用雷符箓劈过、火符箓烧过,都伤不了分毫,结果现在就被几片轻轻一碰就能碎成渣渣的枯叶给……
给穿透杀死了?!
两人下意识地东张西望,想看是谁救了他们,可他们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其中一个小仙修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叫起来:“是剑意!”
他结结巴巴地指着大妖兽,那伤口处还残留着几分未散尽的剑气,不可置信地重复:“是,是剑意啊!”
另一个小仙修傻眼了,他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剑意?”
他慢慢回过神来,和同伴面面相觑,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懵逼——这天下间,还有谁能手中无剑、只凭心中剑意,便可驱万物为剑?!
……
两个月后,钟子彦快赶慢赶终于回了宗门。
自小镇上亲眼目睹熟悉的剑意斩杀了魇魔之后,他就在心里埋了颗疑惑的种子。
本还半信半疑着,结果一路上,他陆陆续续又听见了许多传闻——关于剑意,关于风止君,关于司暮君。
怀疑的种子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于是钟子彦一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去闭关沉淀,而是火急火燎地冲到了明溱那儿,礼都来不及行完:“明长老!!!”
明溱正在练剑,被他一声大吼惊得眉头一皱,啧了一声,手中剑却是丝毫不受影响,稳稳地抖落一个剑花。
又快准狠地连施三招,才施施然收势,斜眼睨他:“吼什么呢!注意仪态啊!”
钟子彦被明溱剑气卷起的风尘迷了迷眼,他顾不得揉,语调快速:“我见着风止君的剑意了!历练的时候!魇魔!他杀了魇魔!”
“我一路上,还听说,有人无剑而驱剑意!还站着司暮君!”
太过激动,钟子彦语无伦次,语句颠倒,不过明溱还是将他关键词都尽数捕捉了出来。
然后开始飞快地拼凑有用信息。
——钟子彦在历练的时候,见到了风止君的剑意,斩杀了魇魔。
——这一路上还有传言,他们那位一出门就两年没回来过的司暮君,身边有位无剑而可驱剑意之人。
明溱手一抖,未收势完毕的剑尖一抖,险些把自己衣袖都削了,他错愕地重复的一声:“——你说什么?”
……
做好事不留名的师叔侄俩杀了妖兽救了人便悄然离去,丝毫不知他们给众人留下了多大震惊。
也不知钟子彦带回来的消息在飘渺宗引起了多大的震撼。
几千里路,他们走了足足三月,才终于回到飘渺宗山下。
时已深夜,四周静谧一片。
谢清霁站在主峰之下,有些时过境迁的叹息。
上一次归来时,他还得借着少年弧月的身份。
这一次,他终于能以原本样貌和身份重返归来。
谢清霁撤了幻术,恢复了样貌,仍旧未施术法,同司暮一起拾阶而上。
周围景致无比熟悉,这是他生活了千八百年的地方。
或者说……要更久长。
这里的一草一木,分明就是清虚君按着大梵天上的灵山布置的。
他以前没恢复记忆时还不觉有什么,此时恢复记忆了,心中一片酸楚。
他曾无数次历练归来,在大半夜里独自回主峰闭关。
可从没像今天这般,心绪起伏不定,有欢欣,有惆怅,有难过,有期盼。
或许是因为这次“历练”跨别了生死、经历了太多。
又或许是因为这一次……身边多了个人。
谢清霁忍不住偏头看司暮。
俊朗的青年脸上永远带着懒散的笑意,他以前觉得司暮这样太散漫了,玩世不恭,很是看不惯。
现在看着,却觉得心情都跟着舒畅起来了。
司暮察觉到他的视线,心情愉快,忍着不回望,只装作正经道:“小师叔久未归来,怕是不认得路了,我给小师叔引路,等回了屋,小师叔请我喝杯茶吧?”
谢清霁轻声道:“我屋里没茶。”
司暮喔了一声:“那我请小师叔喝甜甜的——”
他们俩的对话戛然而止。
他们的脚步也蓦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