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风月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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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多年前, 傅长言一身铮铮铁骨, 便是受尽折磨吃尽苦头,亦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流血不流泪。
唉, 重生一回都不知哭过几回了,着实丢人, 委实无奈, 可这副躯壳弱鸡的不行, 他就是想当顶天立地的大男人都办不到,除非自戳双目,否则该哭还得哭。
说起来,哭倒也并非全无好处, 譬如那夜挂在宋绝情钰公子身上哭了半天,对方居然破天荒没把他推开,还好心将他抱回住处疗伤。
同为男子, 用抱这个姿势难免有些怪异, 旁人看着奇怪, 抱人者亦觉不自在,故而常人一般是用背这种方式。
从前为羞辱宋钰,傅长言也曾抱女子一般抱过他, 没想到有朝一日, 似女子般被抱在怀里的人变成了他。不过那晚他全身上下疼的要命,哪还顾得上宋钰是怎么带他回房的,莫说是抱着回去, 便是扛着回去他也没异议。
傅长言依稀记得自个儿两手勾着人家脖子赖在对方怀里哭得抽抽噎噎,后面要不是痛昏过去,怕是脱了衣服包扎处理伤口时,还要闹一闹。
他这个人啊,得寸进尺信手拈来,别人退一步他进三步,别人退一丈,他直接往人家怀里钻。
宋钰想必是看他伤的严重才纵着他,醒来后任劳任怨伺候着,端茶倒水蒸药疗伤,比璃渊照顾他时还要小心仔细。
那夜恶斗,傅长言身上鞭痕密布,胸口一个血窟窿,可以说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的地方,便是脸上都有伤痕。宋钰为他处理伤口时一口牙齿差点咬碎,舌尖尝到鲜血才控制住胸腔内澎湃汹涌的戾气,努力将那些阴暗暴虐的念头压下,只抿紧了唇为他疗伤。
他随身携带的伤药不多,幸好霓翩然送了一些过来,后来玉淮江氏不知为何也送了一些,三大名门的顶级伤药都抹在傅长言身上了,如此精心养了数日,他身上的伤势才愈合结疤。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日,傅长言伤成那般模样,自是要好生养着的,但他关在房里养伤的这几日,外面依旧风波不断。
霓氏老尼姑骤然逝世,早前逃到此处的酆烬生夫妇立刻跳了出来,先拿炼魂术说事儿,道霓明如丧尽天良走火入魔,这些年为了复活自己的爱女霓翩然杀了不少名门修者,还拿出所谓的“证据”,指证当年害死酆家老太爷的凶手就是霓明如。
说到这酆家老太爷,多年以来,正道人士一直嚷嚷着是魔宗所害,没想到酆烬生夫妇竟拿出“证据”为魔宗洗脱罪名,倒真是有趣。
左右人都死了,黑白全凭酆烬生夫妇两张嘴,也别觉得他们在帮魔宗,实际还是为了自己。
酆烬生的夫人叫霓婳如,是霓明如的师妹,成婚后离开夜澜,同夜澜有生意上的往来,不少灵器法宝的,会看在娘家人的份上少点钱。故而她与霓明如关系还算不错,如此才会逃回夜澜来。
眼下霓明如一死,霓婳如看霓翩然好欺负就打起夜澜的主意来,若她成为夜澜霓氏的新掌门,有整个夜澜霓氏做后盾,要帮自个儿的夫君酆烬生重回酆家就容易多了。
目前霓氏门派内大小事宜,霓婳如都亲力亲为,还哄得霓翩然自愿交出大权,全权命她处理扶摇阁和炼魂术之事。
近些年来,各大名门确实有不少修者无故失踪,但谁也没想到会是霓氏掌门在暗中施展邪术。如今真相大白,仙门百家群情激愤,纷纷涌到夜澜要讨个说法,一如当年围攻玉淮江氏时,不问青红皂白就要霓翩然这个“妖女”以死谢罪。
霓翩然性子恬淡娴静,哪见过这等场面,加上亲娘刚死,可谓是身心俱疲,面对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的豺狼虎豹,她实在不知要如何处置才是。
霓婳如便趁机架空霓翩然,将整个夜澜霓氏都掌握在手里。
眼看酆烬生要东山再起,酆怀急红了眼,不管不顾闯到宋钰房内,张口便威胁要将傅长言的真实身份说出去。
彼时房内只有傅长言一人,见酆怀闯进门来,他靠在床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等着听老匹夫的长篇大论,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傅沅,我若将你这个正道败类夺舍重生之事公之于众,你觉得会如何?”
酆怀这步棋部署已久,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
他又不傻,自己的传家宝里多了东西都不知,璃渊把傅长言魂魄塞进去后没多久他就发现了,初时也想过弄死傅长言,但酆烬生锋芒太利,他怕自己怎么斗都斗不赢,就想着用藏玉剑来和璃渊做交易,让他助他一臂之力。
现下正是用得上傅长言的时候,即便魔宗不出面,以他和宋家三公子的关系,想必借宋家之手除掉酆烬生应当没什么问题。
“你以为落魂锁的事情能不了了之是谁的功劳?自然是我,若非我出手干预,正道的人早发现你的身份了!傅沅,劝你识相一些,我所求不多,除掉酆烬生便可。”
哟,倒是他们小看这个老匹夫了,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他不是他的儿子宋知许,亦早就晓得璃渊将他魂魄封在藏玉剑内之事。
不过借尸还魂这等事儿,比夺舍要难验证,毕竟他身上有落魂锁,魂魄早已和躯壳融为一体,便是有人说他是夺舍重生也没法证明。
然利弊相随,落魂锁不翼而飞之事确实与傅长言有关系,酆怀若是铁了心要搞他,没准儿真会有点麻烦。左右他本就不可能让夜澜霓氏落入酆家手里,即便老东西不开口,为了翩然,他也是要出手干预的。
便答应帮酆怀收拾酆烬生。
举手之劳罢了,有酆怀早便散播的消息,正道一开始就站在酆怀这边,更不想偌大一个夜澜霓氏落入酆家手里,故而傅长言不用做什么,只需说服一个霓翩然就可。
今夜明月高悬万里无云,明日想必是个好天儿,适合出门的好天儿。
傅长言躺在床上翘着脚,眼睛透过半开的窗叶看着外面,幽幽牡丹香飘入房内。忽有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起,脚步声更是轻不可闻,他迅速放下脚拉好被子,眼皮耷拉做出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咳嗽一声:“你回来了啊。”
“嗯。”
房门响了一声,很快的,一袭白衣的男子走到床边,怀里抱着个有蓝色花纹的白盒子。
“玉淮的人又送药过来了?”
傅长言看一眼蓝白盒子,心中琢磨着夜澜的事儿解决了,怕是要去玉淮跑一趟,毕竟是阿娘的家门,兴许能问出点什么线索来。
宋钰将盒子抱到床边搁下,打开后里头果然又都是上好稀有的伤药,每一种皆见效极快极为珍贵,轻易怕是不会拿出来用的。
他微微蹙眉:“江氏弟子已知晓你的身份。”
“嗯,大概是那晚暴露的吧……”傅长言懒懒回话,并未把自个儿身份暴露一事放在心上,说罢想到霓翩然,便不装虚弱了,干脆利落地起身,道:“我明日要去见翩然,她住的地方又高又远还有个大湖,你带我飞过去吧,那样更快些。”
“……”
宋钰取药的手顿了顿,末了不吱声,伸手去解傅长言的衣衫。
“那丫头逢此巨变一蹶不振,我得见见她,若不好生宽慰,夜澜的事儿怕是还得耗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解决,可我等不了,我想快些去玉淮……嘶——疼疼疼!”
今日上药怎这般粗手粗脚的?傅长言龇牙咧嘴看宋钰,这才发现他阴沉着脸,漆黑双眸里是森森寒意。
“谁又招惹你了?”
宋钰脾气不好是真,不过他的脾气不好通常只针对他一个人也是真,旁人一般都不能让他这样沉着脸气呼呼的。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