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千月
斗笠人手臂一撑桌角,侧身坐在宽大的桌上,“一帮子蠢货,你们没看那天边的雷光吗?认不出来是谁吗?”
“嗨,那是鲁右护座的雷穹斧吧?”
那斗笠人笑着,把头顶斗笠一摘,露出男生女相的一张俊美脸庞,“可不是吗,那你们说说,如今君上身在六华洲,以老鲁那臭石头脾气,做什么不是听君上的意思?”
他伸手从桌上捞起酒壶来仰脖灌了两口,满是自嘲意味地道:“啧啧,是我自大了,还想着阴祸将至,六华洲必然大乱,要去救君上……唉,他哪里需要咱们救啊。”
——前雪骨城左护座柴娥叹了口气,幽幽感慨道:“哪怕如今只有少年之躯,君上也终究是君上呐。”
“行,不去六华洲了!”
说罢,柴娥砰地将桌子一拍,振臂扬声,呼道:“走喽,雪骨的儿郎们!掉头,随我往阴渊去!”
“咱把咱上辈子的老窝打扫干净,等君上回家!”
……
云天之上,已经是一片狂暴的雷海,跳跃闪动的霹雳正奋力与涌来的阴气黑流抗衡。
鲁奎夫面色赤红,腮旁的肌肉都鼓起,双斧扛着排山倒海般的压力,硬是为君上护出一片平安之地。
……要是他知道,就在此时此刻,他身在阳和洲的的老伙计拍拍屁股快乐地掉头走了,怕不是要气的一斧头劈上去。
再数丈之上的地方,蔺负青脸色冰白,十指快速掐诀,符文的光芒在他眼瞳中闪动不息。
身周堆成银山的灵石正以一息几千两的速度消耗着,释放出庞大的灵气流,滚滚涛涛,向着天穹上的裂缝填去。
一袭白袍的年少魔君,孤身立在阴气与阳气的夹缝中。那清瘦的腰背又细又直,仿佛一用力就要被折断了。
正是这具修为尚未至元婴的青涩纤柔的身躯,成了在即将塌陷的天地之间,唯一支撑着的那枚细针。
谁也无法想象,他如今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九天之上,就是天道,是三界的至高规则。当年十九岁的蔺小仙君杀死姬纳后,正是巧借了天道降下的怒火,方得以瞒天过海、欺骗世人那么许久。
而如今,历尽沧桑转世重来的魔君,看似收敛沉静了许多,可事实如何?别说没被磨去半分棱角,胆大包天竟更甚当年。
他欲补天裂,这是在强行触碰天道。不仅是碰了,还要以自己的力道,改变它,扭曲它。
冷汗自蔺负青的鬓角无声地滑落,眼瞳却愈加漆黑。
他将微微颤抖的苍白薄唇绷得很紧,半晌又忽的笑着开口:“……说来,雷穹,这些灵石还是金桂试那时候你送我的,可把我吓了一跳。”
鲁奎夫虎口已裂,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粗喘着,咧嘴时露出的牙齿都被血染红了:“君上……想要,尽快再到臣这儿拿!要多少……有多少!”
蔺负青声音低了些:“还撑得住吗。”
鲁奎夫喘息着,断断续续道:“这阴气……甚是凉快!雷穹舒爽得很,不劳君上挂怀!”
蔺负青也不说话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触手可及的这片天道规则之上。
在那令人震悚的威压之下,他浑身每一根神经都快紧绷成刺。血在发热,心脏在搏动,喘息则越来越困难。
蔺负青硬是将掐诀的速度又加快了一重,灵流飞快地自他体内流逝,冲上天边那个巨大的窟窿里。
他睁着冰玉似的双眼,听见咚咚的闷响从自己的体内传来,像极了大漠红烟下连绵的战鼓。
灵气在经脉中冲撞,那是暴雨下狂奔的长河大浪。
是的,他能感应得到。
天道就在这里,就在众生的头顶云端。
那是至玄妙,至高深,至奇妙难测的东西。
蔺负青不知该如何形容。
道可道,非常道。
但蔺负青见过天道,他感应过天道。
且不止一次。
这也正是他敢于狂言补天,敢于直面天道规则的赌资。
第一次,是他前世白衣雪剑身赴天裂,飞蛾扑火,蜉蝣撼树。最终图南剑碎,他被阴流击落,一眼看尽红尘人世千百态。
第二次,是他油尽灯枯之际立于虚云山巅,借灵脉与五尺清明施展禁术,强行逆转规则,倒溯时空归来。
这是第三次。
魔君便寻思,他和天斗,斗了两辈子。惨败一次,同归于尽一次,这回难道还不能扳回一筹?
——若是此等狂妄的心思被世人所知,怕不是叫人吓掉眼珠子。
可蔺负青偏就清风般淡然地压下了赌。
穹空轰隆隆巨响连绵不绝,八方的寒风都在这里纠缠,黑云间那道巨大豁口,被迫一点点地合拢。
本应降落的阴气洪流,被灵气符阵所阻挡,竟不能奔腾而下,反而被越来越小的天裂缝隙挤压得细弱起来。
从汪洋,变为河流,再变为小溪。
蔺负青牙关紧咬,面色已是雪白,“快了……”
还差一点点。
强行参悟天道规则,岂是一句劳神费心能说得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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