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千月
魔君步履停顿, 足前是自栏杆内延出来的头发。
有个中年魔修仰倒在他面前,被扯烂了大半的头皮紧贴在牢栏上, 血痂凝成黑色, 胸膛微弱地起伏, 已经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儿了。
他一只眼睛被挖了,有蝇虫停在上面。另一只蒙着灰翳的眼珠则暴凸出来,痴望着蔺负青流下一滴浑浊的泪水。
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蔺负青还是记起了这人。
雪骨城的城卫长,有妻有女,一天必要炫耀三遍他家娘子有多甜多美才舒坦。总大笑唤他“小君上”,跟他讨过酒喝……在初战天外神时护城被俘。
蔺负青向身后押着他的两个天外神道:“……此人快死了。”
天外神平静道:“不错,是快死了。”
另一个天外神也道:“他惹恼了吴神尊,虽然可惜,不过死也就死了,不差这一个。”
蔺负青是直到重生后才从顾闻香处得知,这个“吴神尊”的全名叫吴尚。
那日,他被押到死牢最深处见到了吴尚。这天外神白衫负手,将他上下打量,“蔺负青。”
“你乃此间魔君。明日日出之前,叫这座城里原有的魔修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蔺负青道:“回不来了。”
“看到外头牢里那些魔修的下场了吗?”吴尚不急不缓说道,“你叫其余人回来,所有人都有活路。”
蔺负青苦笑:“我曾逼我的臣属立下天道誓,当真叫不回来了,不骗你。”
“你乃魔君,他们的命捏在你手上。”
“我非魔君,世上哪里有被俘的君王。”
几句过后,蔺负青便不再多话,他的眼神很清明,姿态也很从容。
吴尚挥手吩咐:“将魔君大人请下去,再告诉牢里的魔修们,想活命,就好生哄着他们君上,请君上早些开个尊口。”
蔺负青被送回牢中,闭眼静坐了一夜。
想是天外神已经说了什么。牢内很冷,夜又太长,黑暗中他感觉到一双双濒死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夜半有人出声:“……君上。”
可蔺负青未应答。
之后便再没有人说话,也没人哄他说话。
这便是蔺负青的第一夜,次日日出时分,他再次被推到吴尚前面。
吴尚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他身前:“之前受过重刑么?”
一件件刑具被扔到眼前,寒光森然。
蔺负青叹道:“还真没有。”
其余天外神低声嘱咐:“这魔种很特殊,要押送回上界呈给尊主,不能弄死了。”
“知道,”吴尚挥手吩咐,“上刑。”
这日傍晚蔺负青是被人拖回牢里的,不用看也能猜到自己的模样有多凄惨。
他从半途就不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东西了,他是真的没受过这种罪。
沿途两侧死寂,连呻吟和粗喘都没有了,血滴答滴答往下掉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蔺负青觉着自己像一条鲜血淋漓的麻布袋子被甩进牢内,地板冷得他打了个寒噤,眼里的微光一涣散,人就要昏过去。
可紧接着就被当头泼下一桶冰水,里头不知加了什么,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受了激,已麻木的疼痛千百倍地复苏回来。
蔺负青低低哼了一声,睁开眼,视野里明明灭灭,漆黑和深红,雪白和亮金的颜色搅成一片。
不知缓了多久他才看清面前一条条凝结了血迹的黑铁牢栏,牢栏后立着两个白衣金眼之人。
天外神吴尚竟派人时刻看守着他,不许他昏过去以得几丝解脱。
黑暗中传来虫翅飞舞的声音。
蔺负青将目光微弱地下移,他看见眼前大牢冷地上软绵绵地摊着几条奇怪的东西,分别向相反的方向扭曲着,吸引来几只泛着恶心绿光的蝇虫。
蔺负青静静看了半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被扭断了所有关节的手指,肉都烂了。
他疼得脑子糊涂,失神间居然很难过:以后怕是没法拿剑,也没法酿酒了。
这只是开始。从这日起,惨无人道的折磨便成了每日的惯常。
蔺负青沉默地忍着。
吴尚逼他召雪骨城魔修回来,手段层出不穷。
蔺负青却赌他不会真的杀死自己,这酷刑总有停下的一天。
他赌对了前半句,却没能赌赢后半句。五六天之后,他在刑架上闭气昏死过去,这回终于连加了刺激毒料的冰水也泼不醒他。
可是天外神没有停刑,而是开始给他服用一些闻所未闻的丹药来吊着命,仍是不许他昏迷。
也就是那天,牢里那个雪骨城守卫长终于死了。他走得很痛苦,惨叫抽搐了半宿,死不瞑目。
趁守牢的天外神去指挥人拖尸体的那两三息,蔺负青听见旁边的牢门一响。
他勉力睁眼,见黑暗中伸过来一只残破的手,指间露出一点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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