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千月
蔺负青眉目淡静,腰间挂剑,坐在他的对面。
而他……他像他印象中高高在上的仙族大家的子弟般谈吐优雅,旁征博引。用终于干净了的一双手,替眼前的小仙君斟上一盏茶。
——这段梦境是模糊的,因为他其实根本不晓得该如何“谈吐优雅”,也完全不会“旁征博引”。
当然,也不可能会得体地为客人奉茶。
梦里的蔺负青表情始终不变,淡淡地听他说话,淡淡地饮他的茶。
似乎朱麒世子在他眼里,甚至比不上一阵挟了落花的穿堂风。
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茶凉罢,白袍少年从容一礼,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
他没有任何资格挽留,怔怔地坐在珠玉琳琅的府堂上,看着小仙君的背影渐行渐远,淹没在一片白光里。
自此而别,一生再未相逢。
当他梦醒,在漆黑一片的深夜里惊悸坐起的时候,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铺天盖地的屈辱与自厌之情洪水般冲上肺腑里来,他头晕眼花地摔下床,掐着脖子干呕不止,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蔺负青被他吵醒,惊唤道:“阿渊!?”
那一刻方知渊恨极了自己。
明知朱麒方家是那么个藏污纳垢的虚伪地方,明明受了方家那么多的凌虐与侮辱,一道道旧伤疤尚在身上未消……
他却竟会在梦中幻想着成为方家的世子爷,这是多么下贱的念头!!
可他此刻最恨的,最心气难平的……
“阿渊,你别动……”小仙君紧张却不失冷静地翻身下床来扶他,并指一点,亮了床头烛台。
烛火照亮了方知渊青白的脸,将他无处掩藏的狼狈暴露得一清二楚。
——却是哪怕他将尊严骨气通通都舍了不要,在那样下贱的一个梦里,他也不配触碰眼前这少年仙君的一片白袍衣角。
方知渊那时体质太过虚弱,就这么个噩梦的刺激,都足够去了他半条命,才折腾了半刻钟就开始手足发冷。
蔺负青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抱着他连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是伤口疼吗?起来吃点药好吗?”
方知渊却蓦地推他,瞳孔不正常地收缩不定,“你别碰我……!我没事……你别碰我!”
遇见蔺负青之前,他不必自卑,不必狼狈,他无所欲无所求,连生死都冷眼看。
遇见蔺负青之后,世间纷纷是他求不得。
蔺负青说喜欢他,可是什么是喜欢啊?方家世子喜欢金珠宝玉叫喜欢,穆家小姐喜欢稀世仙剑叫喜欢,顾家世子喜欢权位声名也叫喜欢。
蔺小仙君喜欢风、花、雪、月,喜欢晒太阳养莲花,喜欢捡孩子,或者喜欢一个祸星……都叫喜欢。
可若是污泥一捧,若是劣石一块。
再被踩入尘土,烧成灰烬。
于是肮脏残缺,不堪入目。
那样的物什,配说什么喜欢呢?
师哥问他何时情动。
他情动在少年初遇后不久的深夜梦里,情断在梦醒后的寒夜烛火里,太短暂,或许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自此七年,追着白袍小仙君的背影,听着蔺负青的温声软语,却冷硬着一颗心,宁可自作耳聋目盲也不去信。
因为……因为若非如此……
他就快要“喜欢”上那求不得的人了。
雪骨城的灯火还葳蕤着,方知渊将蔺负青抵在窗畔,眼眶泛红,近乎偏执地道:“我不信。”
蔺负青仰头,埋在暗处的眉眼绽开个放肆的笑容,魔君捧着他的君后的脸颊道:“我喜欢你啊。”
方知渊喘息不定,他神情挣扎得那么痛苦,好似固守着心头孤零零最后一片城池,“我不信……”
可蔺负青却双手抱着他道:“我知道,可我喜欢你啊。”
……七年之后,又是百年。
百年后,他做了金桂宫主,封了煌阳仙首,成了仙道敬仰的第一人,再后来他又为蔺负青赴死。
财,权,声名,地位,资质,修为。
少年相识,百年思念,再世陪伴。
那份熟悉与默契,生死相托的信赖。
还有满腔深情和一条命。
所以后来,方知渊数来数去,觉得虽然这世上仍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足配得上师哥,但似乎么,也找不到有能力比自己给的更多的人了。
那……反正师哥也挺喜欢他陪着的。
那……便算做将就了吧。
唦唦——
忽然一阵长风自红莲渊吹来,吹遍了宁静的雪骨城,无数灯笼在同一时刻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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