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言丶
“不得以强制手段干涉任务对象行为处事和思想观念。”宋妍下意识回答道。
“世界线不是完全不能更改的,世界有多大的可影响空间,就有多大的补救空间。”钟璐说:“引导人员执行任务,只是会在特定时间内保障那个关乎于世界走向的选择不出意外,而不是要手把手地教导任务对象过一辈子。世界不是一条冰冷的线,也不是任务文件上的铅块字,它本身其实有无数种可能性——说到底,谁规定了‘世界’的正常路径?其实并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永无乡,而是那些任务对象的性格,生长环境等等。世界线的规范,其实是从那些任务对象面对选择中最优的那项决定的——这个标准本质上依旧取决于他们自己。”
“比如说任务对象本来就很喜欢喝可乐,引导人员要做的只是让他在接下来选择中选择可乐,中途不要出现意外,就这么简单。”钟璐说:“每个人都要对命运负责的同时,他们也被命运赋予了选择的权利……宋妍,被别人不打招呼地改变命运是什么滋味,你不记得了吗?”
宋妍一怔。
那些“生前”的事,其实对他们来说都太过久远了,在无数世界线中穿梭,在不同的时空见不同的人,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如果按照每一次任务都算“一辈子”的话,他们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辈子了。
“生前”的事就像是一只尘封的密匣,每个永无乡的工作人员都有这只匣子,但匣子的钥匙却早已遗失在了茫茫的时间缝隙里。
但宋妍依旧记得,她跟秦薇那种自主选择偏移命运线的不一样,她是被别人故意影响了。
仔细想来,那是永无乡重组之前的事了,先前的永无乡成员没有规则,乌烟瘴气,自以为捏着所有人的命运,膨胀得不可思议,互相之间明争暗斗得异常厉害。
宋妍跟严岑都是那场混乱风波的受害者,他们本来只是按部就班地活着,可是在懵懂间,命运就已经被人为地改变了方向。
“……这话你之前怎么不说。”宋妍说。
“我说过了,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我给了秦薇这个机会,也会给你这个机会。”钟璐顿了顿,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我是‘规则’,所以我永远公平。”
“不过话说回来,命运不凌驾于人类之上,你也好,严岑也好,你们在永无乡时间久了,有时候会染上‘傲慢’的坏毛病。”钟璐说:“不要施加自己无意义的压力,也不必要怜悯任何人。”
钟璐说着叹了口气,说:“我得找个机会给永无乡做个道德心理安全思想讲座。”
“毕竟别忘了……”钟璐的眼角微微向下一弯,语气轻柔地说:“你们曾经也是人。”
第195章 轨迹(四)
严岑在永无乡休养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里没有新的修养任务,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幺蛾子,除了宋妍来了一次,略坐了坐之外,317安宁得仿佛已经从永无乡消失了。
头几天许暮洲还总觉得凭永无乡的谨慎程度,对严岑这次自杀行为恐怕不会轻拿轻放,怎么着都得“调查”个几个来回,谁知道钟璐就像是忘了他俩一样,一次都没来过。
严岑仿佛也懒得去见她,安安心心地在屋里看书睡觉,连一日三餐都从食堂打包。
许暮洲天天都跟严岑形影不离地在一起,哪怕是去水池洗个葡萄,严岑也会有意无意地在卧室翻翻书,或者是写点东西,弄出些明显的声响,让许暮洲总能听见他在做什么。
严岑深谙安抚之道,如此这般四五天之后,许暮洲终于差不多从上一个任务世界中的后怕缓了过来,不会再每天半夜醒个好几次,要摸着严岑的手才能继续睡着了。
从任务世界回来的第八天,严岑才终于能下地走动。
总圈在屋子里,好好的人也要呆傻了,于是每天下午四点钟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散步时间,慢悠悠地在外面溜达一个小时,回来时正好赶上晚饭。
永无乡景色不错,哪怕是许暮洲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身边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但他依旧对此提不起一丝恐惧,好像事情理应如此,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一样。
许暮洲对自己这种顺理成章的心态也感到了一点吃惊,但仔细想想,可能还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在作祟。
严岑最初就是以一个拯救者的身份强势**了他的世界,而之后在永无乡遇到的宋妍钟璐之流,他们看起来跟活生生的人并无不同——他们工作,休息,有自己的情绪和思考方式,偶尔也会像社畜一样抱怨遇到的奇葩的任务对象。
——虽然永无乡的工作人员孤僻了一点,但总体来说,看起来和普世中的人并没有太大差别。
在接受了本来就是非自然现象的永无乡后,许暮洲很难因为知道他们一个个不是活人,就莫名其妙地产生隔阂。
傍晚的永无乡气候宜人,许暮洲今天只穿了件有些薄薄的亚麻衬衫,也仅仅是感觉到了微微的凉意。
他跟严岑肩并着肩走在沙滩上,他们离海面非常近,偶尔还浪扑得猛烈一些,海水就会扑上海岸,溅湿许暮洲的裤腿。
“……有点漂亮。”许暮洲说。
夕阳的光辉不像月光一样清亮,但看起来非常温暖,像是柔和下来的火焰颜色,大半的海平面被夕阳的余晖笼罩,像是镀了一层金箔。
“有点好奇,永无乡风雨飘扬的时候外面是什么样,肯定特别壮观”许暮洲有些遗憾地说:“上次不知道底细,都没想着出来看看,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小狐狸近来胆子越发大了,想一出是一出,严岑摇摇头笑了笑,没说话。
“我忽然在想一个问题。”许暮洲说:“在宋雪瑶那个世界里,我影响了世界线,又知道了永无乡实际存在的意义,从理论上讲,我其实已经没有回到原世界线的资格了吧。”
严岑并不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钟璐那还存着你一个请求,她一向说话算话,只要有这个请求在,你就有后路。”
潮水哗地一声拍上海滩,这波浪又猛又急,许暮洲躲闪不及,差点一脚踩进水里去。
严岑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许暮洲的胳膊,才免得他踩着一双湿漉漉的鞋子走路的命运。
潮水很快又退了下去,在海滩上留下些许漂亮的碎石。
严岑还在修养期,体温要比平时更凉一些,许暮洲状若不经意地侧头看了看他略显苍白的唇色,又低头抹了抹自己衣摆溅上的水。
“上一个任务……”许暮洲忽然说:“那扑克牌连环案,是怎么回事。”
前几天在他俩身心都不怎么稳定的时候,许暮洲和严岑都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但这件事情总归横在那里,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这是“许暮洲”未曾破获的案子,许暮洲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
“就像你查到的,他们七个人是同一个心理医生收养的,年龄越大的,代表收养时间越长。”严岑说:“这七个人性格各异,职业也不相同,代表着不同的阶层和社会群体——而且同时,他们都有一定的心理缺陷。”
“但实际上,这些孩子在最初被挑选时,心里缺陷远远没有你后来看到的那么大。比如许康只是单纯的内向,傅思涵只是对鲜血和死亡不太敏感——但后来史蒂芬·郎奇手动帮助他们放大了这种缺陷。”严岑说:“史蒂芬·郎奇收养他们,是想要手动创设一个‘有缺陷的微观社会’,用以做他的一个小猜想研究。”
“……用人做研究?”许暮洲问。
“嗯。”严岑说:“史蒂芬·郎奇是个行为处事很偏激的人,他坚信人是可以饲养的。就像是一团泥巴,只要理论上条件达成,人是可以尽量搓圆揉扁,严格按照‘命令者’的想法行事的——哪怕这个‘命令’违背道德和法律,甚至违背人的本能。所以他并不觉得用人做实验有什么不妥,毕竟他坚信自己能控制这些人。”
“哦对。”严岑补充说:“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
自从宋雪瑶事件之后,许暮洲现在对于这些丧心病狂的情况已经能尽量做到理智冷静地思考,他心平气和地问:“催眠的高级实行种类?”
“差不多吧。”严岑说:“在这七个人中,每个人的性格都缺陷不全,却又互补……这种刻意养成的不全,使得他们更像是一种,实验道具。”
“但这个实验夭折了。”许暮洲说:“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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