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螺髻山下客
林方旭见码头的人都被王大人吸引过去,便带着侄子下船,与早就从后面战船下来的林冲、林方远两人汇合,低调离去。
第七十九章
林修皓一步一回头, 恋恋不舍地跟着小叔离开码头, 车马行就在码头边上, 趁着林方远进去雇车之际,林修皓还站在店门口, 满是憧憬地看着那威风凛凛的战船, 直到林方旭招呼他上车。
看热闹百姓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但仍然有许多人还停留在原处, 围在一起,高声谈论着那战船、那号角、那一排排火炮以及京师营虎狼之师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和被吓出来的一身冷汗。
等马车渐行渐远, 战船的桅杆都再也看不见的时候, 林修皓才放下车窗帘子,满是遗憾道:“小叔, 你说我现在投笔从戎还来得及吗?”
这孩子估计是被刚才那场冲击给冲击傻了,林方旭忍住了心中的白眼,不断告诉自己, 孩子大了, 要讲道理,不能直接揍, 于是温和道:“你想入了军户?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估计若是被你老子知道了, 你就不用再姓林了!”
林修皓这才反应过来, 讪笑道:“没……,没有想要入军户,就是刚刚小叔姆他们好威风啊, 我就,我……。”林修皓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知道在战船冲锋开路,兵士齐声高喝时,他只觉浑身热血高涨,恨不得自己也提枪冲上去。
听了小叔的话后,他考虑了一会,觉得自己并不想改姓,也不想被他老子收拾,高涨的热血顿时也退了干净。
林方旭坐在对面,看着他婴儿肥的脸上写满了求而不得,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开口安慰道:“二木啊……,你要知道人活这一生呢,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选择,你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生下来便已经注定了。”
林修皓耸耸肩,没精打采道:“就像农户不能当兵,贱籍不能读书,有功名的人不能经商一样么?人为什么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呢?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太复杂,林方旭并不想回答他,只笑着拍拍他的脑袋道:“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你先把书读好吧,若还是觉得拿枪威风,闲暇之余也可以跟着你冲叔学些枪法嘛。”
林修皓也不沮丧了,眼睛一亮,对着林方旭热情道:“那我可不可以跟着小叔姆学,小叔姆可比冲叔厉害多了!”
你小叔姆忙得很,你小叔想跟他说个话,聊个天还得瞅准时机呢,哪有时间教你!
“咦……,对了,小叔姆还跟我们去五仪县吗?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林修皓此时才想起回家的事。
看着瞬间精神起来的侄子,林方旭只得解释道:“本来你小叔姆打算下船就跟我们一起走的,这不是出了意外嘛,等事情过去了再来找我们,所以我们要在杭州停留几天再离开。”
林修皓点头,“哦”一声后,便也不多问,等就等么,也不差这几天。
安顿好后,林方旭将侄子留在了客栈,让林冲、林方远看好他,便独自一人去了商府拜访。
也许是身份不一样,以前只是个沾了师傅光的解元郎,现在不仅是六首状元,还即将成为商府的姻亲,这待遇自然就不一样了,以前还有些客气,现在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围在他身边问东问西的商论就是最好的证明。
“林小哥,你真厉害,你不知道,你得了六首状元的消息一传回江南,祖父当时就高兴地抚须大笑,连连拍手,高声赞好!林小哥,等你有了时间,我能请教你一些关于科举程文的问题么?”商论看着林方旭满目放光,身体崩直,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我很崇拜你的意思。
林方旭被他盯得满身不自在,还是钟氏先看不下去,解围道:“旭哥儿跟小云定了亲,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你有的是机会请教,现在就别在这儿歪缠了,快引着你林小哥去
找你祖父他们。”
“哦!好……好,林小哥我带你去找祖父他们吧,对了,许世叔前两日也来了杭州,这时候跟祖父在一起呢。”商论热情地给林方旭带路,一边走一边还嘴上不停。
许昭都已经掺和进联名上书的事里了,所以林方旭也不意外现在能在杭州见到他,只是没想到,刚见面没得到恩师的赞扬反而先挨了一顿训。
人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老了?看着昨日小儿如今已长成谦谦君子的时候,所以在看到自家得意门生丰神俊朗地站在面前时,许昭先是在心中感叹一下,‘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然后板着脸训道:“呵……,林六首本事大得很啊,不及弱冠就敢在乾清宫指点江山,品评社稷了,你老呛声了,真是胆大妄为得很!”
林方旭能说什么?也只能乖乖受着,低着头默默听训,反而是商仲淹摸着胡子,笑着给自己徒弟拆台道:“好了,伯道就不要口是心非了,你之前不是还夸他思维不局限,晓得另辟蹊径么?说起来,重整市舶税这事,东升提得好!是我们之前固步自封了,只晓得盯着那一亩三分地。”
看着恩师微微有些不自然的脸,林方旭心中笑笑,嘴上却谦虚道:“师公盯着得可不止一亩三分地,说到底,土地兼并才是所有问题的真正根源,重整市舶税也不过是朝廷退一步的选择。”
许昭看了一眼这装模作样的小子,也感叹道:“听说杨大人明年年初才出京,估计是想等太子这里的有了动静,最好能分担一些注意力呢,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
商仲淹年纪虽大,目光却锐利的很,瞟一眼便看出了林方旭眼中淡淡地不以为然,好奇问道:“东升是不看好这次清隐田的事,还是不看好杨大人?”
林方旭收敛的情绪,只笑道:“杨大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学生哪敢非议,只是觉得不用纳税的人越来越多,土地兼并就不能真的彻底遏止,这次也只是清多清少的问题罢了。”
许昭师徒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商仲淹人老成精,见得多自然也就更淡定,许昭却无奈笑道:“确实,秀才名下还有六十亩不纳税的田呢,再加上举人进士、王公贵族,呵……,真是个无解的难题,总不可能废除科举吧!”
商仲淹见自家徒弟被林小子三两句给带到沟里去,坐在那里长吁短叹,便没好气道:“没有什么问题是无解的!土地兼并也一样!”
见许昭回过神来后,商仲淹又指了指林方旭继续道:“你这得意弟子在乾清宫的那套言论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若是商之一业能真的兴盛起来,不知道能解决多少人家的衣食,你看杭州码头上搬货卸货的脚力可都比农人进项高,更别说有些手艺的匠人。等百姓都发现种田远比不上其他活计收入高的时候,你看谁还愿意去租种他们的土地,等着种草养蛇吧!”
许昭听完后恍然大悟,击掌笑道:“若真到了那时,不是降低佃租,就是放弃屯田也跟着经商,土地兼并严重的问题自然而然也就解决了。”
林方旭和商仲淹两人,看着自顾自高兴的许昭,笑笑不说话,先不说商业发达后必然会带来新的问题,就是现在重整市舶税就已经不顺利了。
不过两人虽不像许昭乐观,但也不是一遇困难就退缩的人,市舶税是重整商税,鼓励经商的第一步,必需得走好。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都决定明着暗着,推波助澜一把,至于谁明谁暗,商仲淹和林方旭默契地对望一眼,心中都有了适合的位置。
想到听儿子说起上午码头上的情况,商仲淹琢磨了一会,才问道:“东升跟殿下一起回的杭州,可知道殿下对此次重整市舶税的态度?”
林方旭看师公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心里暗自骂一声老狐狸,决定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道:“殿下都让京师营亮刀了,态度还不够明确么?师公是想问圣上的态度吧!”
商仲淹被戳穿心思,不恼怒更不尴尬,还能开玩笑道:“重整市舶税和清查隐田几乎同时进行,圣上到底是怎么想的?更加看重那一边?你师公我们远在江南,也没法揣测圣意,这不是还要仰仗林舍人指点么!”
姜还是老的辣,林方旭被臊得面色微红,却面无表情地和商仲淹对望了几眼,才恭敬道:“以学生看来,圣上肯定也是知道土地兼并无法遏止,想要另辟财源,至于更看重哪边?呵……!国库如今空得耗子都呆不住,边防、水利、安民等又急需要钱,圣上定然更在意重整市舶税,至于清查隐田,应该才是拿来分散注意力的。”
商仲淹点点头,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心中有了计较后,便不想再看见,这个还在商府就觊觎自己外孙的混球!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去年几个孩子辩论时他就看出来了!
林方旭被打发离开,许昭也跟着告了辞,知道林方旭带着侄子住在客栈里,吩咐小厮去客栈接林修皓等人后,便直接带着林方旭上了回许家别院的马车。
许昭比起商仲淹或许要天真一些,不……!也不能说是天真,只能说是多了两分理想主义,但他绝对不傻,此时看着自家弟子,忍不住提点道:“你师公这次怕是会直接掺和进去,有你师公和太子顶在前头,你还是低调些吧!”
“噗嗤……”林方旭面对许昭要更随意一些,听他说完后忍不住笑道:“先生联名上书的折子都敢主写,此时却劝学生低调些,先生怎么也不以身作则啊!哈哈……”
许昭也被他调侃得笑了起来,伸手敲敲他的脑袋道:“促狭……!少给我装糊涂,为师虽不在官场,但也不是真的一窍不通,你为了迅速站稳脚跟便剑走偏锋,此举实在是冒险得很,好在也勉强算功成,现在你就得考虑如何身退了,你可想好了?”
许昭在林方旭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他此时少了几分在商仲淹面前的油滑,多了几分真诚道:“先生放心,学生知道自己斤两,此次重整市舶税学生本就是个敲边鼓的,等结束后,学生打算谋个外放的缺,慢慢积累政绩,脚踏实地的来。”
许昭点点头,语气中带着某些期许道:“对……!你如今也算在圣上、太子面前留了名,也没人敢刻意打压你,等积累了足够的政绩资历,一步进入六部九卿之列也不是不可能的。”
其实说到底,许昭虽然嘴上责备他太过冒险,但实际上心里是为自己弟子自豪的,主要还是林方旭家世太低,若不冒险,老老实实熬资历,估计成绩不会比上辈子好多少,现在只要走过这一关,便算是有了一个明明朗朗的前程。
对此林方旭很满意,跟许昭说着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殿下估计会在杭州多呆些时候,到时候各方势力夹杂在一起怕是乱的很,学生打算先回五仪县,过了年直接去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