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翎
人群之后,唯有方才抬头那名宫女,依旧注视着御辇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天子御辇内,晋望垂眸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色,扯过毯子将人裹好。
叶舒今日晕车晕得厉害,每隔半个时辰就吐上一回,清茶梅汁都不顶用。从行宫到京都短短两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令他们走出了两倍时间。
天子御辇向来唯有国君可乘,空间不如马车大,抱着自然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叶舒眉宇紧紧蹙起,低吟一声,醒了。
晋望低声安抚:“快到寝宫了,再忍忍。”
“唔……”叶舒抬手按了按眉心,弱声道,“我再也不坐马车了。”
晋望嫌弃:“还不都是你身体底子差,也不看看谁像你这样?”
叶舒默然片刻,解释:“……陛下,晕车和晕血都是天生的,和身体强弱……”
晋望眉梢一挑。
叶舒瞬间改了口:“……嗯,您说得都对。”
御辇到达很快到达寝宫,晋望没让叶舒下地,直接将人抱进寝殿。
叶舒被马车折磨了一整天,刚沾到床,立即飞快脱了鞋袜外袍,滚进床榻内侧,扯过被子将自己卷起来。
晋望脱下的外袍,扭头却见青年已经将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摇头笑道:“孤去御书房召见几位大臣有事商议,你再睡会儿,饿了就让他们备膳,不必等孤。”
叶舒从头到脚盖得严实,露在外面的脑袋点了点:“嗯嗯。”
晋望在内侍服侍下换了件黑金龙袍,走到床边,替叶舒摘下脑后的玉簪:“你这几日吐了好多次,恐怕与胃疾有关,改明记得让冯太医再来瞧瞧。”
叶舒困得睁不开眼,含糊道:“知道啦。”
晋望失笑,将玉簪放在床头。
他命人合上窗户,熄了宫灯,才带着人离开寝宫。
叶舒再醒来时天色尽暗,寝宫内寂静无声,唯有月色透过窗柩,在殿内洒下一片清冷的光影。
他仰头盯着头顶上方的纱帐,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身在何方。
片刻后,叶舒坐起来,低声唤道:“长垣?”
虚掩的窗户开合一瞬,一道身影已跪在他面前:“公子。”
叶舒扫了眼窗外,长垣心领神会:“公子放心,陛下担心您受惊扰,已将宫人撤远,听不见我们说话。”
“好。”叶舒点点头,又道,“我叫你来是想问,晋望都与你说过什么?”
长垣是原主心腹,对原主绝对忠诚。原主密谋造反之事,也从未隐瞒过他。
长垣立即将先前在行宫与晋望的对话,一五一十转述。
叶舒越听越是心惊,待长垣说完,叶舒才缓缓道:“他……还在怀疑我啊。”
长垣垂眸不答。
叶舒又问:“你呢,你怀疑我吗?”
“属下从未怀疑。”长垣道,“属下跟在公子身边,公子无论如何行事,作何决定,属下都会听命行事。先前对陛下那样说,只是为了探知陛下对公子的想法。”
叶舒点头:“你做得不错。”
长垣问:“公子接下来如何打算?”
叶舒稍稍一愣。
这些时日留在晋望身边,他每天想的都是该怎么讨好那暴君,怎么在对方手里活下来。
却差点忘了,他原本是要逃走的。
“我……”叶舒声音莫名有些干涩,“我当然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长垣:“属下明白了。”
叶舒道:“不过此事不急,陛下现在盯我盯得紧,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是。”
黑暗的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叶舒心头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他倒回床榻里,手一抬,却碰到了枕边的玉簪。
叶舒刚穿来这个世界,不会束发,也总不记得解发饰。刚到这个世界前几天,甚至几次在睡梦中被发饰硌到。
晋望怕他被发饰弄伤,每日睡前都会亲手给他摘下发簪,一来二去,已经成了习惯。
那发簪玉质通透,摸上去凉丝丝的,叶舒的心绪却慢慢平复下来。
想这么多没用,不管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哄好狗皇帝!
叶舒坐起来,问:“陛下现在在哪里?”
“许是御书房。”
“让人备膳,我要去见他。”
一炷香后,叶舒拎着食盒来到御书房。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内侍总管高进守在门外,见叶舒来了,正要通报,却被叶舒示意不必。
高进意会,侧身让开殿门。
叶舒推门而入。
御书房内,晋望头也不抬:“孤不是说没事莫要进来打扰么?”
来人没有说话。
晋望抬眼看去,却是一怔。
身着素衣的青年踏着月色进殿,一袭长发散落在身后,在月华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殿门在他身后合拢,叶舒笑着看入晋望眼里:“自己吃饭多没意思,臣来找陛下一起用膳啦。”
第16章
青年五官温润俊秀,笑起来眼眸微亮,眉宇动人。
晋望心口毫无征兆地颤动一下,像是有小锤子轻轻撞击,荡开余波浅浅。
晋望按下心口的悸动,平稳道:“孤先前不是让你自己用膳,你可知你这样,会耽搁孤的政务。”
叶舒眼中笑意敛下,露出一丝仓惶。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可……可人总要吃饭啊。我听说陛下午后至现在一直忙于政务,还未进食,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住?”
晋望问:“你在担心孤?”
叶舒低眉顺眼,神情带上一丝羞赧:“臣心悦陛下,自然担心。”
晋望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
片刻后,他朝叶舒招了招手:“罢了,过来罢。”
叶舒乖乖走过去,被晋望一手接过食盒,另一手揽进怀里。
晋望抚摸他脑后披散的长发,淡声问:“你就这样走过来的?”
叶舒假装听不明白:“臣这样有何不妥吗?”
“披头散发,是为殿前失仪。”
叶舒无辜:“可我不会。”
“孤给你留了宫女。”
“我不喜欢她们梳的样式。”叶舒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塞进晋望手里,“臣想要陛下帮臣束发。”
自晋望登基以来,还从未有人敢这样使唤他。
他捏着发簪,失笑:“叶舒,你好大胆子。”
叶舒与晋望对视片刻,眼眸微敛,眸中闪过几分失落:“那算了吧……臣只是方才做了个梦,想起幼时也总是陛下替臣束发……”
他说着,便想从晋望手中取回玉簪。
谁料晋望忽然收拢手指,将玉簪握得极紧。
“陛下?”
晋望的神情已经彻底沉下来,声音冰冷:“叶祈安,你若想试探孤的底线,劝你趁早收手。”
叶舒睫羽轻颤,没敢答话。
他的确是在试探。
晋望一直表现得十分矛盾。他因为与原主的情谊,待叶舒体贴入微,迁就宠溺。可每当叶舒提起过去来讨好他时,他又表现得非常抗拒。
就好像他并不希望叶舒提起这些。
叶舒实在看不明白这人在想什么,只能冒险一试。
但……好像玩脱了。
这狗皇帝的心思真是难猜。
晋望周身的气势已经不复温和,那双俊美的眉眼带上一丝冰冷的杀意,像是被触了逆鳞的真龙,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一手扣紧叶舒的下颚,逼他抬头直视自己:“孤待你好,不是你能无法无天的理由。孤心里怎么想,与你无关,也不是你能探寻的。”
“从古至今,妄自揣度圣意者,没有一个好下场。”
“叶舒,你只有一条命,别将自己玩进去。”
御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凝重。
叶舒注视着那双深邃的眸子,半晌,敛下眼:“臣明白,以后不敢了。”
晋望松开了手,叶舒颊边留下两道红印。
叶舒伸手揉了揉,嘟囔道:“陛下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捏得臣好疼。”
到了这种时候,他仍没忘了要演戏服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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