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书白
他清楚知道,只要他应下来,这个人就能说出口,之所以不说,也不过是因为这个人心底里知道,这话亲口说出来,太伤人。
“如果不喜欢我,”傅长陵声音发颤,“金光寺来问责,你为什么不告诉众人,是我破坏的璇玑密境,要为我一力承担”
“你在璇玑密境中,身份上疑点重重,我怕你乃夺舍之人,牵连你进来,你保不住性命。”秦衍语调里没有半点情绪,从容冷静。
“那万骨崖中,”傅长陵觉得眼前视线有些模糊,却还是盯着前方人,“你又为何要为我,拼命去取这一朵往生花”
听到这话,秦衍沉默片刻,傅长陵低吼“你说啊”
“我欠你。”
秦衍仰头看他,可一双过于平静的眼,却让傅长陵有了种被俯瞰的错觉。
他似乎高高在上,面对他的痛苦、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他的绝望,他都只有怜悯和慈爱,似乎神佛看着苦难众生,听着众生哀嚎,内心除了悲悯,再无其他。
“璇玑密境,你是为了救我金丹受损;鸿蒙天宫,你也是为了我与金光寺动手;最后你落入万骨崖,金丹彻底碎裂,也是为了救师父。这是我欠你的东西,于情于理,我都该还你。”
傅长陵静静听着,他每一句话都刮了他心上一层血肉,可他还是听下去。
他舍不得漏掉秦衍任何一句话,哪怕这话伤了他。
“这些话,或许伤了你,”秦衍垂下眼眸,“可我不能骗你。”
“我不是你上一世认识的秦衍,或许我们走的路看似相同,可至少有一点我清楚知道,我和他不一样。”
“师弟,”他吐字清楚,“我对你,并无情谊。”
傅长陵听着秦衍的话,他突然觉得全身都失了力气。
他放开秦衍,退了一步,跌坐在床上。
他低着头不说话,秦衍静静看着他,风从窗户吹进来,带了夜雨,夹杂了几分寒意。秦衍看着这样的傅长陵,说不出来原由,就觉得心口有那么几分发闷。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傅长陵。
无论是上一世的记忆,还是这一世的认知,他所知道的傅长陵,永远都坚韧、明朗。
哪怕是在傅家灭门那一日,他也在血水里,仰头看着他,一双眼里带着让人心颤的生命力,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他彻底摧毁。
可如今他坐在这里,佝偻着身躯,哪怕是青年模样,但秦衍却仍旧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无尽的苍凉孤寂从他身上渲染开来。
他仿佛是一个走到末路穷途的老人,一无所有,满是绝望。
秦衍头一次认知到,这真的是重生而来的傅长陵。
他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被时光打磨搓揉,他的热血早已被埋葬,徒留一张伪装少年的躯壳,将他内心那份苍老层层包裹。
这一世以来,他从没有像少年时那样害怕过,也从不像少年时那样慌张。他永远带着笑容,仿佛带着无尽朝气,游刃有余处理着所有事情。
偶尔失态,却也不过是顷刻调整,便得从容。哪怕前一夜深陷噩梦,也能在第二天对所有人笑语晏晏。
这样的人,当他露出这样失态的片刻,便让秦衍无所适从。
他才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贯是傅长陵在维持这份平衡。他用自己的圆滑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上去轻松愉悦,可当他停下这份维持的平衡,他们便发现,他们两人中间,有的是数不尽的鸿沟,迈不过的深渊。
秦衍沉默着,许久后,他慢慢道“长陵。”
傅长陵低头不言,秦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不如,你跟我学无情道吧”
傅长陵愣住,片刻后,他慢慢抬起头来,震惊看着秦衍,沙哑道“你说什么”
“我与谢师姐,学的都是无情道,”秦衍看着傅长陵,解释道,“修无情道后,人会淡泊清心,许多事,或许就不放在心上了。我知你有自己的功法,但若你的确忘不掉前尘的事情,不妨”
“你出去”
傅长陵抬起手,指向门边,急喝出声。
秦衍愣了愣,傅长陵低着头,没有看他,秦衍沉默下来,捏着剑,低声道“抱歉。”
说完,他转过身去,走到窗边关上窗户,轻叹了一声“早点睡吧。”
他往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他就听到身后人道“我知道你不是他。”
傅长陵的声音仿佛是被石子碾碎了一般,沙哑得不成样子“我记忆里的那个人,就算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践踏对方的感情。”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份感情,或许还觉得我恶心。可我放在心里,我没伤害你,我日后可以离你远远的,你又何必如此”
“修无情道”
傅长陵嘲讽笑出声来“我这份感情,竟然困扰你至此,需要你用这种办法,让我的感情消失吗”
秦衍背对着他,他捏紧了剑,低声开口“我只是希望你能内心安宁。”
“内心不安是因为心中有执念未消,”傅长陵抬头看着前方,神色平静下来,语调悠长,“你觉得无情道是放下,我觉得无情道是逃避。”
“我的执念,我自己会用自己的行动来消。我欠了谁,我还他;我爱着谁,我守他;我恨着谁,我杀他。这辈子,”他转眼看向秦衍,掷地有声,“我的爱恨,我都不会放下。”
“喜欢秦衍这个人,不该是我后悔和羞耻的事,更不该是我放下的事。”
“可他死了。”
“我还活着。” 傅长陵静静注视他的背影,“我活着一日,就记着他一日,就爱他一日。他一辈子,永远,活在我心里。”
“你说得对,秦衍。”
傅长陵看着门外淅淅沥沥的雨,有些恍惚“你是你,他是他。我爱他,愧疚于他,都是上一世的事情。”
“你们不该牵扯在一起,这些时日,我很抱歉。日后你也大可放心,”傅长陵笑起来,“日后,你是我师兄,我不会有半点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