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清越
我已准备与宋家联姻,定然不会在意这些胡乱过来的野蜂野蝶。
可曦月的死,却又让我与他扯上了关联。
我虽与曦月仅仅只是订婚,并未成为真正的夫妻,但她一介芳华女子,在潭州遭了那么大的劫难,死得那般凄惨,我心里终归是痛心的。
我那时喝多了酒,心里郁结,待到夏明起说出那些许线索之后,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冲了出去。
我先去了梨园,提了人来问,问清去向之后便一个人跑了出去。
期间做了什么我也不甚清楚,待到我稍稍清醒一些,他已浑身是血地被吊在我眼前了。
我意识到自己对他做了什么,心中大骇,慌忙往外跑,仓促间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那里。
后来我理智回笼,连忙循了来路去寻,可他已经被救走了。
我本不愿与这小戏子纠缠,却鬼使神差一般害得他成了这样。后来见他惶恐瑟缩模样,我知道这都是我的过错,心中越发心痛。
我不愿欠别人什么,一向公允,可我对他有了亏欠,不由自主地便低了一头。
我一向视他低贱,这下自己有了错,矮了一截,竟也勉强与他平视。
心中有愧,对他生疚。
见他恐惧模样,对他生怜。
自那富绅手中将他救下,见他双颊绯红,对他生情。
再见他数年来坚持不懈克扣自己饮食,省下钱来捐赠,又对他生了欣赏。
一桩桩一件件地细数下来,才明白自己对他的情意,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日积月累,一朝喷薄。
后来我舍了那层阶层偏见,舍了那层男女之说,将他拽到自己跟前来,亲了他。
我后来想,那便是我此生做过的最错的一件事了。
并非我后悔与他相遇,只是若没有我当初主动迈出的那一步,他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或许他会怀揣着那份无法言说的情爱,在战事爆发之后离开,也好过死于敌人手下,在黄土之下化为枯骨。
但我又于记忆中反复咀嚼着与他相处的点滴。
我在遇见他之前,一心醉于公事,半点没尝过情爱滋味。
离开他之后,满心满眼都是他,再好的花朵也入不到我心底,竟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半生。
那短暂时日里,他的音容笑貌,成了我余生中唯一的慰藉。
若我早知道他是为我去的,定然不会那样刺伤他。
我会用我此生最温柔的嗓音,对他诉说我的爱意。
我说从未有过真意,只是为了偿还。可我又不是傻子,偿还的方式千千万万,又何须要用这最笨的一种。
他信了,被我逼得走了。
我以为这样是对他最好的方式,却没想到,他先我一步离了这尘世。
怎么会是假的呢,我爱他啊。
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是男是女,我早已爱上了他,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所以我不愿他继续被这情意纠缠,不愿他承受所爱之人死去的痛苦,所以我自己狠心斩断我俩之间的关联,想让他忘了这个无情的我,再觅良人。
可他比我想象中的更笨,竟在那之后,依然甘愿为我赴死。
我说我再不会看他的戏,到最后,我想看都看不到了。
我对他说过的话,对他撒过的谎,最后都成了解不开的团,一起向他砸去,伴着他下了黄泉。
饶是我想解释,想说清楚,也没有机会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阴阳永隔,相思难破天地界限,生死无常,爱恨易遭岁月磋磨。
我章凌域此生,不负天地,不愧家国,唯愧对一人。
寻回他尸骨的那些日子,我整日整夜难以入眠,脑海中浮现的尽是他离世的模样。即使我未曾亲眼所见,却总会忍不住想,想他那时是多么地难过,又是多么地慷慨。
我怎么会看不起他呢,饶是曾经因他的身份,对他有过偏见。可后来真心相待的时候,只想将他捧在心里揣着,又如何会不放在眼里呢?
可我对他的好,太少了。
细细数来,也不过那么一两件而已。
我对谁都大方,唯对他吝啬。
吝啬笑颜,吝啬爱意。
后来我再为寻回那个坠子,想必是被人丢了吧。
就像他,被我丢在了那里,便再也找不到了。
齐阅后来也坦承了自己的过错,我将他降了职,遣去了别处。他虽有错,倒也罪不至死,若不是我自己错处更多,也不会结出这样的果。
我靠在他碑前,一时间竟有些累了。
恍惚间我又想起他在戏台上的模样,珠翠满头,长袖舒卷,他执杯笑饮,醉卧戏台,端端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