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清越
陈梓烟见他佝偻着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一样。
“我……我没想到……”他过了很久才开口,似乎是在对她解释,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来的时候我也一直在反复暗示自己,或许他不是我儿子,或许我当初做过的那些事情都没错,或许她对我的背叛也是真的。可我心里全是矛盾,我既害怕他是我儿子,又渴望他是。但现在我听了你的话,却只觉得整个人都空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抬起眸子来,像是垂死挣扎一样,对她道:“你会不会是弄错了?”
若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质疑陈梓烟定然会要闹上一闹了,但这次她却显得分外平静,只是对他道:“你送他走之前,没查验过么?”
冷羌戎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摆,出口的话还是清晰的:“查过的,从青楼里带他回来的时候就请人看了,说不是。那人是验错了么,可那人成名已久,跟我也没有仇怨,也没欺骗我的理由啊。况且那人毒术高明,自古医毒不分家,她也不会弄错啊……”
陈梓烟打断他,问:“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冷羌戎怔了怔,却还是老实回答道:“娉婷仙子。”
说完他便看着陈梓烟,对面的妙龄女子听了他这句话,欲言又止,却最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知不知道,这十日碎心散,乃是由娉婷仙子亲手研制的。”
冷羌戎瞳孔一缩,他神经质地抓着椅背,用力到指骨处都有些发白,他说:“怎么可能,她为何要害我儿?”
陈梓烟缓缓舒出肺中一口浊气,她似乎压抑得太久,到了如今才终于有吐露的机会。
她说:“你可知娉婷仙子是何来历?”
冷羌戎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定论,只好将自己所知的说了出来:“我听闻她与仇寄寒同是无回谷中出的弟子,却与那大魔头十分不合。我听说她年少时,一出山便解了舞阳公主的寒毒之症,与她成为闺中密友。她虽未涉江湖之事,却又因一手毒术和无上的好心肠备受江湖人士景仰,所以才会获封仙子之美名。”
陈梓烟耐心等他说完,才对他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仇寄寒和娉婷仙子之间,还有一个无回谷出来的弟子。”
冷羌戎心中一顿,霎时间已有了猜测,而陈梓烟的话也很快验证了他的猜测:“中间的这位,人称洞萧仙子,名为叶文澜。”
陈梓烟在他面前小范围地踱着步,对他道:“洞萧仙子叶文澜,医术天下无双,腰间长佩一支长萧。然而她出现得太早,还未扬名天下便已失去了踪迹。至于你说的仇寄寒,你真以为娉婷仙子与他不合么?错,大错特错。”
她看着冷羌戎,眸中似乎藏着无尽的锋芒,又似乎藏着无边的痛意,她就这样在冷羌戎面前扯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将当年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告诉了他:“娉婷仙子、叶文澜、仇寄寒,这三个人,是同门师兄妹,却也是三个互相爱慕的人。真说起来,这娉婷仙子和叶文澜还是情敌关系呢。”
“不可能。”冷羌戎摇头道,“若袖儿他娘真是你说的那个叶文澜,依她的能力,又怎会沦落到在青楼为妓。若仇寄寒一直在找她,又怎会不知道袖儿的存在?况且他手下一言楼分舵遍布天下,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一无所获?”
他说着说着,又疑惑起来:“况且那么早的事情,连我都不清楚,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我从何得知的并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至于你疑惑的那些事情,怕是你只能去问问两位当事人了。”陈梓烟将手背到身后,道,“阮惜玉是不是叶文澜,你问问你儿子不就知道了么?他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总该有点印象吧。”
冷羌戎正准备继续追问,风袖却在这时醒了过来。
他那时本已抱了必死之心,只欲痛痛快快地结束这一切,却哪里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他救下来。
风袖虽目不能视,但他昏迷前还是记住了救他的人身上的气息。
十分陌生,不像是与他亲近的人。
冷羌戎见他醒了,一时间竟忘记了言语,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他。
风袖扶着那陌生的床榻,茫然地四顾了一下,半晌他未见有人出声,便只能对着一个方向道:“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好汉路过救了我?”
他说着便笑道:“只是好汉你这次怕是救错人了,我不跳崖也活不了几日了。不过还是多谢你,我孑然一身,无以为报。身上从头到脚半分银钱也没有,怕是你这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了。”
冷羌戎还没说话,陈梓烟便先行开了口:“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做大夫的,救死扶伤乃是己任,又何须你报答。”
冷羌戎诧异地望了陈梓烟一眼,他竟没想到这爱才如命的假大夫何时竟这么不图回报起来了。
风袖还以为救自己的是个男人,此时一听这女声,登时便有些诧异了,他忙改口道:“原来是位女大夫,风袖这厢谢过了。只是风袖本已是将死之人,救或不救,都没什么差别……”
他说着便要起身,可他到底还是气力不济,还没撑到下床便骤然往旁边倒去。
冷羌戎离他近,眼疾手快地便捞了他一把,扶他的同时已经喊出声来:“小心。”
风袖愣了一下,半晌才辨认出这是属于冷羌戎的声音。
他陡然甩开他的手,往后缩了缩。
“怎么是你?”风袖问。
“袖儿……”冷羌戎朝他靠近,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风袖面上的笑意沉了下去,他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厌恶还是疑惑的问:“你喊我什么?”
他也不给冷羌戎回答的时间,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冷老爷,你喊得这么亲热,就不怕恶心到你自己么?”
他干咳了两下,似乎有些喘不上气来,待他勉强能把话说圆乎了的时候,他才道:“你救我做什么?莫不是嫌坠崖太便宜我了,想找点新鲜的折腾我的法子?”
冷羌戎听他语带嘲讽,神态淡漠,虽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却还是心中抽痛。
他勉力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要折腾你……”
“那你是要做什么?”风袖骤然凌厉起来,整个背脊绷紧,像是已经被逼到极致,又像是什么都不再惧怕。
然而他又很快放松了下来,用一副果然如此的口吻道:“我知道了,是不是我身上还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想再拿点过去给你的宝贝儿子。你现在想要什么?我的手,我的脚,还是我的心哪?”
第270章 风落笛声寒(二十三)
冷羌戎见他神情凄楚,一字一句,虽无半句恶言,却字字都是血泪。
“我不会伤害你,你别激动,你现在情况很不好……”
“你还会关心我?”风袖像是一只被困住的刺猬,小心翼翼将自己腹中软肉藏好的同时,也将一身的刺对准了冷羌戎,“儿子杀我不成,老子又来了,还真不愧是两父子啊。怎么,救我下来,想把我再送到哪里去,是康庄,盛京,还是哪里?”
他说着,便将自己胸前衣襟往外一扯,扯落大半衣裳,对着冷羌戎道:“还是说,你想自己来?啊?”
他说得既快又气,一时间气急攻心,竟直接伏在床榻边,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袖儿……”冷羌戎眸中一湿,迅速地扶住他,去探他脉搏。
陈梓烟见此情景,也不再干站着了,凑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