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清越
荆忆阑却捉他手来,在他手心里划拉:“不,好听。”
风袖也不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扶着扶手便准备起身。
可他起到一半,突然一阵心悸,接着他整个人便倒了下去,摔在那躺椅里。那躺椅遭了这么一撞,便带着他晃荡起来,将本就不太舒服的风袖晃得更晕。
荆忆阑吓了个半死,慌忙按住那藤椅,将风袖扶起来。
风袖捂着胸口,痛得好看的眉都皱了起来。
荆忆阑正准备不顾身份为他输内力治伤,他便又抬起头来,对荆忆阑道:“柜台后面,那个小篮子里,把袋子里的东西拿给我。”
荆忆阑以为是药,赶紧去拿,结果翻出来,发现那竟是一袋糖。
他将糖袋放到风袖手里,见他空出一只手来,从糖袋里摸了一粒出来,剥了糖纸吃下去。
那甜味入了嘴里,那胸口的疼痛似乎也减缓了许多。
风袖微微笑着,紧皱的脸开始舒展开来。
荆忆阑待在一旁,看着他的变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便毒发。
风袖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知道他还没走。
他晃了两晃,对他道:“我没事了。”
荆忆阑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觉得他甚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觉得自己没有苛责他的资格。
“老毛病了,以前一个月也就发一次,这个月倒是发了两次。”他含着糖,道。
荆忆阑在他手上写: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风袖微微偏着头,等他写完。他在哑巴写字的时候,会停下动作来,慢慢地分辨他写的是什么。有时候他也会认错,每到这个时候哑巴就会再写一次。
“不用,大夫治不好。”他笑着摇头。
荆忆阑看得心疼,伸手想触碰他,临到头来又怯怯地收了回去。
其实风袖心里也知道,发作得越频繁,说明那障壁越快要破损。
毒和内力,本是两种东西,又不是解药,那毒无孔不入的,挡也挡不了多久。
他陡然生出些感慨来,也生了些想倾诉的欲望。
他朝着哑巴的方向歪了歪头,像一个正常人想努力看清一个人一样。
他说:“这毒,是一个人留给我的东西。”
荆忆阑正疑惑着,风袖又道:“一个侠客……”
他唇边勾起一丝笑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穿着一身白衣,束冠,披发,很像绘本里那种游历江湖的大侠。只是人冷冰冰的,跟座冰山似的。”
他嚼着糖,在晕散的甜味中,对他道:“他算得上是我的一个朋友吧,其实也不是,我这样的身份,说什么都是高攀了。”
他晃了晃头,道:“不聊他了,说些别的。”
荆忆阑便静静地等他开另一个话头。
风袖嘴里的糖已经吃完了,他又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这铺子好吧,我拿一个人的钱换的。”
风袖眨眨眼,道:“一个很有钱的老头子,我拿走了他的钱袋,还拿走了他藏在衣襟里的一张银票。”
荆忆阑并未打断他,只是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他的往事。
“那个老头子呢,说起来,还算是我亲爹。我那时候都快死了,他却又让我留下这条命来。留着便留着呗,我活了下来,他也死了。我从没求着他救我,他要救就救,他要死就死,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风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荆忆阑光是听着,都能想到那是何情境。
“他死了,他死之前,想让我喊他爹。”风袖歪着头,脸上显出一丝俏皮的意味来。
他问:“你猜我喊没喊?”
他也不给哑巴反应的时间,只是自顾自地道:“我没喊。当初他把我卖了,我一直在等他回来找我,在等他承认我,等他带我回家,可他一直没来。我快死了的时候他才来,求着我喊他爹。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想丢就丢,不想要就不要。他对我好,也只是因为我是他亲生儿子而已,如果我不是,他根本不会救我,也不会对我那么好。他只是想对他‘儿子’好,并不是想对我好。好像我死不死,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他将嘴里的糖咬碎,语音转低,他说:“他给我的东西我不要,他要当我爹他就当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喊他一声。当然他也听不到,他死都死了。”
他说道这里,又自嘲般地笑了笑,问:“很好笑吧?”
荆忆阑没有回答,却在他手上写了个“不”字。
风袖吐出胸口埋着的一口浊气,他虽说得云淡风轻,到底还是有几分在意的。只是他对冷羌戎的恨,多过对这个父亲的眷恋。
他辗转半生,受的大部分的苦,皆来源于这个生父。
他不对着冷羌戎的墓碑吐口水便算好的了,又怎么可能对他生出同情。
荆忆阑想起他的身世,想起他的遭遇,也感同身受起来。可他所能感受到的,或许只是这个人经受的百分之一而已,他没法插手他的过去,更没法替他承受。
甚至连他自己,都是伤害他的罪魁祸首之一。
“我有病,你就当它是病吧。可是我吧,我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虽然我说不准哪天就死了,但在我死之前,我也得过几天好日子。”他含着糖,用舌头卷着在口腔里来回的舔,拼了命似地汲取那上面的甜味,好似要从自己苦涩的人生里嚼出甜味来一样。
荆忆阑陡然懂了他以前那股乐天的劲头从何而来,许是知道自己此生必定孤苦,便只能玩命似地苦中作乐。
【系统提示:支线人物荆忆阑喜爱值+5,后悔度+8,当前喜爱值90,后悔度88。】
他低头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再抬头一看,发现风袖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胸口微微起伏着,醒着的时候像个少年,睡着了倒像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