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清越
恨不得千刀万剐手刃他,一刀封喉,却依然留了他一命,让他逃出生天。温斐向来是不肯服输的性子,骄傲肆意,在早已决定的路上绝不回头,不管希望渺茫还是九死一生,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距离上一次并肩作战已经太久了,他应该给温斐他所需要的一切,并肩作战,相互扶持,而不是把他当作弱者来保护。
他犯过很多错,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甚至就连这场灾难,都有可能是他带来的。对于温斐,他又愧疚又爱慕,想保护又想给他自由,想尊重又想靠近,如此反复无常矛盾对立,又如此真真切切刻骨铭心。可他的心是软的,而温斐就埋在最软的那一块血肉里,要动温斐,就得先将他抽筋扒皮挖骨,才能够到他藏在肋骨藏在胸腹藏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温中尉,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展逐颜接通了浮苍号的通信,轻描淡写地对温斐道。
温斐闪身躲过一枚子弹,斥道:“展逐颜,等解决这场麻烦事之后,再说其他。”
“你快没油了吧,融夜的燃料还够跑到边海去,我推你一把,为你断后,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能逃开。”展逐颜通过雷达面板看到背后变阵蓄力的飞船,心知此次的敌袭定然更加猛烈,远胜之前。他小心斟酌着每个字词的音调,他知道他的爱人有多善于观察,他必须足够小心足够谨慎,说到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才能骗过他。“当然这并不是无条件的,要是逃开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展逐颜,你脑子里只剩下这些玩意了么?”温斐骂了一声,他能感觉到浮苍明显降速了不少,他自己能感觉出,展逐颜自然也能看得到。
听到这句话,展逐颜便知道他信了。他不敢松气,亦不敢露出半点端倪,只是含笑且揶揄地说:“怎么,不愿献身?”
那头的温斐冷笑一声,道:“好啊,你想怎么做?”
展逐颜看着渐渐浮出地平线的边海,道:“我撞向你尾翼,你保护好自己就好。”
“好。”温斐坐正身体,在生死时速中摆正机身,朝向边海方向。
敌舰一齐发力,白色的炮弹带着燃烧的火尾,划破墨染的夜空,如淬毒的利箭般闪着寒光对着两人飞去。
与此同时,展逐颜将最后的燃油尽数注入推进器,催使融夜狠狠撞向了浮苍的尾端。
本已山穷水尽的浮苍因着这一次冲撞,又重新焕发出活力,朝着远方遁去。
因着惯性,融夜依然在向前前行,可比起浮苍而言,它的速度在渐渐减缓。两艘相连的船舰缓缓分离开来。
却有四根带链的铁爪从浮苍旁侧发射出来,粘在融夜机舱前端,将它一把拽住。
温斐带着嘲讽的声音也从播音器里传来:“展逐颜,你不会以为我真信了你的假话吧?想骗过我,下辈子吧。”
两枚炮弹落到融夜机身上,它们爆炸的瞬间,庞大的气流和冲击直接将大半机身撕裂,碎铁如落雨般四散崩裂。
“过来。”温斐打开机舱,竟干脆舍弃驾驶,翻身从舱门落到铁索上,在凛冽罡风中往融夜爬了过来。展逐颜自然不可能看着他以身涉险,几乎是在他出来的同时便从破烂的机舱里跑了出去,踩着铁索一路向他奔去。
展逐颜没想到温斐会反过来拖住他,就像温斐没想到时至今日自己仍会在意展逐颜的死活一样。他们在一根铁链上相互靠近,风呼啸,云怒嗥,火狂涌,可在他们中间喧嚣岑寂,炮火休止,只有彼此,才是对方眼中唯一的真实。
那两只手终于够到了一起,温斐拽着他,往浮苍退去。
展逐颜紧紧握着他的手,风拂动温斐的衣角发丝,汗淋漓洒落,划过两人相交的指腹。温斐已半只脚踏进舱门里,可一切也到此为止了。
浮苍虽能实现自动驾驶,可在燃油告罄全靠惯性支撑的情况下,即使有融夜的一推之力,依然没能快过那尾随而至的炮弹。
炮弹与舱身相击,猛烈的冲击掀开机身铁甲,钢铁破碎玻璃崩裂,浮苍彻底支离。直觉告诉温斐应该往后退,可他背后已是万丈高空,退无可退。
碎玻璃如尖刀般自温斐眼前割过,剧痛伴随着黑暗笼罩下来。染血的玻璃擦着他脸颊飞过,血沫四溅。
他听见展逐颜喊了声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凄然与惶恐。
可他已没力气去分辨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成了只断翅的鸟,在失重的冲击里,仰面朝地下坠去。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入狱的那一天,沉重铁门在他身后关闭,隔断了他所有光明。
那是他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
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了。有一只手紧紧拉着他,片刻都未曾松开。
他看见站在监狱过道中穿着囚衣的自己转过身去,回眸看向身后那人。他看到了金悦,那是自己黑暗岁月中唯一的依靠。然而,当天光与灯光映照出那人面目时,金悦的脸却又变成了展逐颜的模样,发如松涛眉如黛,眼里是万年不改的温柔。这次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伸开双臂将他揽入怀中,对他说:“阿斐。”
那颗忐忑的、不安的、遍布伤痕的、畏怯又强大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到了实处。
他本该杀伐果断,战胜一切,那是因为他知道很多时候只能靠自己,要么拼,要么死。
可现在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他可以不用绷得那么紧,可以卸下伪装弯下脊梁,偷得浮生半日闲。
“你还会弃我而去么?”他在海浪声中这样问。
“再也不会了。”展逐颜在万顷碧波中将他紧拥,捧着他的日与月,护着他的今生挚爱。
他将与他同生共死,再不分离。
第327章 银河上将追妻记(三十六)
哔啵声中,篝火燃起。
礁石群的石窟里。
火堆的热度扑面而来,将温斐半边脸映得通红。碎玻璃造成的伤口横亘在鼻梁和眼珠上,虽然已经停止了流血,看上去依然十分可怖。被海水浸透的衣服紧贴在肌肤上,潮湿憋闷,他想要脱下,又畏惧春日的薄寒,不敢轻易动手。
他不是第一次尝试盲的感觉,只是骤然失明,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正呆坐着,展逐颜的手就伸了过来,那双手被篝火煨得暖热,贴着他的肌肤时热度便攀爬上来,自毛孔里窜进筋脉,温热了那早该冰冷的血。
“坐过来吧,墙边冷。”展逐颜微微用力,试图牵引着他靠近火堆。
温斐没动,而是抽出一只手把后腰处的短刀拿出来,塞到展逐颜手里:“帮我清理下吧,我自己不太方便。”
展逐颜接过刀,将刀刃拔出刀鞘,在火上炙烤。
这把刀见证了他们从相爱到分裂的多年纠葛,沾过温斐的血,沾过自己的血,现下一切尘埃落定,又再起风波,就像在它身上跃动的火光,无休无止。
展逐颜反复烤了两面刀身之后,便攥着那把刀,转向温斐的方向:“会有些疼。”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好听。
“我受得住。”温斐往他的方向凑了凑,抬高面庞,由着他弄。
没有麻药,没有针线,甚至没有一位合格的医生在旁指导,展逐颜就这样捧着他的脸,在温斐咬牙忍痛的情况下,沉默地为他清理好创口。
这伤是为他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