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垣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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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余忆念珠 十一
吾念挨得很近,近得司淮微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
他下意识地伸手推了一下身前的人,出乎意料地没有推动,手心触到他发热的胸膛,有些僵硬地收了回来,喘息不由得急促了几分,木讷地顺着他的话问道:“想明白什么了?”
“想明白了——你待我一直是不同的。”吾念微微垂下了眼睑,像是在细细回忆着什么。
“在梅园的时候,那些散修想要看我的笑话,唯有你是真心帮我的。在凤棉城相遇其实只是第二次见面,你就相信我不是杀人凶手,还答应帮我找到当年屠寺杀人的凶手。你为我挡过箭,跟我一起去凶险无比的大荒山,在李家村的时候夜夜陪我布阵招鬼,在连云府见我被女鬼引出去了也追着出来,最后掉进了地下暗河……就连我要跟他们去挖你的墓穴,你都跟来了。”
司淮听着他用一种追忆往事的口吻说出这番话,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
吾念将他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轻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你在我心里也是不一样的,只是我知道了你的心意之后,又不敢承认了而已。”
司淮端了一晚上的冰冷神色终于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慢慢化了去,变成了不可置信的讶然,褪去厉色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睑上的一点红痣半隐半现。
不等他说些什么,吾念已经自顾自地往下接话。
“第一面见你,我就觉得你似曾相识,或许这就是佛祖允下的缘分吧。起初我只是觉得你和别人有些不一样,可后来一次次看着你为我受伤,我总会忍不住责备自己没有保护好你。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适应了你在身边,适应了我做什么你都陪我,所以那时你离开连云府的时候,我竟然失落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我只知道你在我心里慢慢有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李家村那一次我确实没有睡着,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心意,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自己,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和尚会有什么情爱之事,还是和一个男子。”
“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是为了修成正果而出家的,那么我积德行善和喜欢你,有什么相碍呢?”
“你……”司淮定定地望着身前的人,一时回味不过来这番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司淮……祁舟……”吾念伸手轻轻抚上他紧皱的眉头,轻声道:“也许……我也是喜欢你的。”
也许,我也喜欢你。
这句轻飘飘的话像冬日过后吹拂大地的第一缕春风,将司淮强行冻上的一颗心一点点润化开来,重新注上了鲜活的血液。
他苦苦等待着的,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
错乱了三百年的时空之后,他想从这和尚嘴里听到的,这句话。
可是这些话说得迟了一些,他现在暴露了身份已经被大半个仙门四下追捕,说不定再过些时日就会在什么地方被围剿讨伐,他连自己都不一定能保护好,又怎么去保护吾念的周全。
司淮沉默了许久,才收回了停留在吾念脸上的视线,垂下头仍有额前落下的散碎头发遮住自己的神情,阴恻恻地冷笑了两声。
“你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以为我会相信?今天仙门的人追着我到了这里,你和盛锦承刚好就出现在这里,你不是想明白了,而是想帮着仙门引我现身,趁我松懈的时候好将我一举拿下,是不是?”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他拉得很长,伴着夜风吹过的声音,落进了吾念的耳朵里。
他从未对谁这样袒露过心迹,在心里憋足了一口气才将思忖了十几日的话对司淮说了出来,这会儿连耳后根都发着红热,没想到竟换来了司淮的怀疑。
心里一时有些张皇失措,可不知为何,又有一种莫名地坚定和淡然。
吾念伸手勾住司淮的下巴,将他低下去的脸抬了起来,望着他那双有些微微发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我待你是真心的,你信吗?”
司淮看着他一张一合的薄唇一时忘记了动作,忽然觉得夜晚的寒风吹得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轻眨了几下眼。
吾念说什么他都是信的,就算他真的是和仙门联合起来对付他,他也认了。
可他现在宁愿吾念站在仙门那一边,也不想他在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站到危险的边缘来。
“你走吧。”司淮轻轻拂开了他的手,到底还是心软了,轻声道:“跟我一起只会害了你。”
吾念的眼里似乎有一道火光随着落下的话音一起慢慢黯了下去,司淮别过眼不再看他,稍稍使了点力道就挡开了他抵在墙上想要困住自己的那只手,漠然转身离去。
“祁舟……”吾念很快反应了过来,追了两步上前,伸手拽住了他的左臂。
司淮忽然被用力拉了这么一下,手臂钻心地疼了起来,不由得“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袖袍底下掩盖着的是红莲业火的灼伤,即便死后又重生整整过去了三百年,那灼透皮骨的伤还是会折磨着这具躯体。
“怎么了?”吾念看着他脸色不大对,急忙松了手上的力道,想要拉开他的袖子查看。
司淮一把按住了他的手,额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变成凉薄的惨白,齿关轻颤着挤出来两个字,“没事……”
“你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吾念沉着脸色打断了他的话,稍一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衣袖,“是刚才打架弄伤……”
他的话音忽地顿住了,眼里映入的纤细手臂缠着一圈圈扎眼的白色纱带,渗出了几点殷红的颜色。
已经包扎过了,就肯定不是刚刚受的伤了……方才在阴影暗处不觉得司淮脸色惨白,也不知道他是被自己抓疼的,还是已经忍了许久的疼痛在和自己说话。
吾念忽然觉得皮肉包裹下的那颗心有些隐隐地发疼,疼得他怕自己一开口,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伤口裂了,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他的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种莫名地不可抗拒,执起司淮的手拉着他坐到墙根下,借着微凉的月色慢慢解开缠在手臂上的纱带。
司淮到底还是眷恋吾念手心里的那点温度,任他拉着不舍得推开,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吾念的脸上,将他认真专注的模样全都看进了眼里。
他出神的一小会儿功夫,吾念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卷新的纱带,并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一起塞进了他空着的那只手里,嘱咐道:“拿着。”
“你随身带这些东西?”司淮看着瓷瓶上贴着的小小的“止血散”三个字,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半个仙门都在找你,交起手来总免不了受伤。”吾念轻声解释着,手上已经麻利地将司淮臂上染血的纱带解了下来。
他做好了会见到一道长伤口、甚至是好几道刀剑伤的准备,可是没想到纱带解开之后竟然是一大片烧灼的伤痕,臂上简直已经没有一篇完好的皮肤,模糊的血肉混着看不出颜色的脓水,最深处隐隐可见白骨。
“吓着了?”司淮见他愣住的模样,不由得苦笑了几声,语气有些发狠地道:“红莲业火的留下的疤痕,从皮肉灼烧到骨髓,三百年都不能愈合,疼起来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啮,痛得钻心。”
吾念保持着一个半跪在地的别扭姿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轻轻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将他受伤的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伸手接过止血散和纱带,小心地处理起伤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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