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积羽成扇
荀€€何等通透,只一眼便知自己方才的表现让县尉误会了。
他没有急着替自己解释,只郑重肃容道:
“据法不阿,更不移于情。法者,不因人而异,不因时而改。无论祢处士是怎样的人,是否被他人所喜€€€€平白遭此灾祸,蒙受不公之事,便是不该。县尉能一视同仁,为他申冤做主,正是公义之举。”
县尉羞愧得红了脸,明白自己错估了君子的胸襟,一拜再拜,嗫嚅道:“得侍中此言,下官羞愧难当。€€着老脸再问一句,昨日祢生击鼓辱骂司空……”
荀€€制止县尉的歉礼,抚慰道:“二事不可混为一谈。不管司空对祢处士有何看法,对于此事,皆不过‘秉公执法’四个字罢了。县尉只需谨记职责,恪公守纪,绝不会得司空怪罪。”
郑平不知道府衙的后堂正有一个“自己”得罪过的大佬在帮“自己”说话。他走出府衙后,没有叫车,而是打着“摸索地图”的心思,散步似的往东城走。
刚才在府衙的小小发作,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本就没指望能一口气说服那位胆小怕事的县尉,让他为自己尽心竭力。
但他把握着分寸,放饵给县尉咬。最后那句不轻不重的揶揄,既不会让县尉真的恼羞成怒,又给他安了心。
至于县尉之后会不会请示曹操,这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郑平找到卖吃食的市,买了点填肚子的主食充当午餐,思绪飞转,想到了原主的姓名。
原主姓祢,名衡,字正平……这个字倒是与他的姓名发音相近。
引起郑平关注的倒不是这个与他有缘的“字”,而是原主的姓。
祢。
根据他的知识储备库,他可以肯定:从古至今,除了祢衡以外,似乎没见过第二个姓“祢”的。
有关“祢”这个姓氏的文字记载,唯独只有一个“祢衡”。
如果是姓氏变更、族群失传,现代没有姓“祢”的人倒是可以理解,可为什么古代也没有?
究其原因,无非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祢”这个姓氏确实是古代一个十分小众的姓氏,族群不多,在历史上留下雪泥鸿爪的唯有祢衡一人。
其二,“祢”这个姓氏……其实是个伪姓。
换而言之,祢衡这个名字€€€€极有可能是原主的化名。
想到这,郑平不由哑然失笑。
如果“祢衡”这两个字真的只是原主起的假名,那么……这个少年确有几分轻狂。
根据古时之人的称谓,“父”代表亲生父亲,“考”代表死去的父亲,而“祢”……则是指宗庙中供奉了牌位、接受子孙跪拜的亲父与嗣父。
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若是把“祢”作为假姓,大概可以解读成“我是你跪拜的爹”、“给你爸爸行礼”……结合原主的脾性,还真有几分可能。
再加上原主箱箧中一些不可能出现在寻常人家的宝物,对于他的身份,郑平多少猜到了几分,只不知那张写了“祢衡”大名的通行证(传书)是怎么拿到的……
正想得出神,郑平突然感到衣裳右摆传来一阵拉力。
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垂髫小童正抓着他的衣摆,昂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恬然从容的神态不免一僵,郑平与那小童大眼瞪小眼了许久,见对方仍然拉着他的衣摆,却是一句话也不说,郑平沉默许久,将视线落在手上吃了一半的蒸饼上:“……你想吃?”
小童没说话。
郑平犹豫了一息,指向不远处的饼摊:“你松手,我再买一个给你。”
小童终于动了,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
从郑平的视角看来,小童的目光似乎直盯着他手中啃了一般的饼……郑平没想到这孩子对自己吃了一半的饼竟爱得如此深沉,便掰去自己咬过的部分,把剩下的那部分递给他。
小童没有接。
郑平眼中的疑惑渐浓。
“不是这个……?那你在看什么?”
小童仍然没有说话。
郑平忽然想起“造物主”曾与他说过:当与孩子沟通时,最好蹲下身与他们平视。这样既能表现出自己的友善与尊重,又能让他们卸下防备,主动打开心扉……
当然,原句最后还有一段“不要用惯常的刁嘴巴对付他们,你会把他们吓哭,不会说话就给我闭上嘴”,已经被郑平自动忽略,还给了对方一堆垃圾话作为回敬。
见眼前的孩子仍执着地仰望着他,郑平曲膝半蹲,学着亲和力极强的好友,用自己最大的耐心,温声询问道:“怎么了?”
小童仍然没有说话,却拿小手摸了摸郑平脸上的淤青。
郑平来不及遏制眼中的惊讶,就听旁边传来一个粗粝的怒叱:
“好你个祢衡,不但四处欺辱他人,竟连我痴傻的侄儿也不放过!”
第4章 狂士楚歌
一道庞大的身影疾速逼近,带来呼啸作响的风。
郑平抱着孩童转了一圈,正好避开蒲扇似的大手,同时不忘讥诮道:“不若拨开你面上的肥肉仔细看看,省得青天白日在这睁着眼睛说瞎话。”
抓人的手落空,壮汉不免有些惊异不定。他还未想出个所以然,郑平的嘲讽紧随而至,气得他面色涨红,两眼瞪得浑圆,悍如罗刹:
“你这猖狂小子,还不快放开我的侄儿!小心我将你的头颅拧下来,当虎子(夜壶)用。”
郑平面色微冷。见孩童被壮汉的大嗓门吓得一缩,他将温热的蒸饼放入孩童的手中,起身与壮汉对峙。
在行动的时候,他特意往前移了两步,恰好挡在孩童身前,遮住壮汉不善的目光。
“我早听过猪被屠杀时的嚎叫,你又何必特意在我面前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