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棠舟
程翊风望着迟宁,脸上温和得体的笑淡去许多。
迟宁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相识这么久,他们还是第一次红了脸。
“我们进去谈。”程翊风说。
程妤不好抛头露面,一早等在客栈的雅间里。
听见顾凌霄进来,她一掀帘子走了出来:“你终于来了。”
程妤精心打扮过,穿着水红色的衣服,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顾凌霄点头,正想说什么,程妤却说:“今天不跟你谈,我找迟仙尊。”
这招是程翊风教她的,说迟宁眼里不揉沙,她单独和迟宁谈比跟顾凌霄谈容易地多。
迟宁没犹豫:“好,我跟你去。”
顾凌霄怕程妤对迟宁胡言乱语,不太放心地想跟过去,却听见程翊风冷声冷气道:
“我和阿宁认识的时候,他也这么心善,不管路上捡到了什么东西都爱往家里带。”
听程翊风的话,应该是已经调查过了顾凌霄。
这在顾凌霄意料之中,程翊风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只靠一味的乐善好施,谋略和雷霆手段,一样也不能缺。
程翊风这番话里带着刺,故意把顾凌霄往轻贱里说。
顾凌霄不示弱:“认识许久了吗?但我和师尊朝夕相处,一次也没听他提起过你。”
程翊风像被戳到了痛脚,他感受到了威胁:“你和妤儿的事情别想轻易逃过。”
“我承认我半年前来临壑山庄是为了取桑都果。我感激程妤为我治伤,但即使没有她,那点小伤也不致命。花灯节那天程妤喝醉了,我出手相助,从未对她有过非分之想。”
雅间里,程妤和迟宁相对而坐。
程妤道:“我从没想到顾凌霄是为了桑都果来的,还顺利从我们手里拿走了。”
迟宁:“桑都果确实不易得,是样宝贝。”
“那你要怎么赔?”
“换算为银钱,或用灵器来抵偿,都可以。”
程妤不依不饶:“我偏要顾凌霄摘下来的那一枚,分毫差异都不能有。”
迟宁皱眉看着程妤。
程妤沉不住气,说了几句话口不择言道:“你们修道的人难道一点也不看中名声?与徒弟来往亲密不清不楚,说出去怕要笑掉世人大牙!”
这样的说辞昨日还能牵制迟宁,现在他已无所畏惧。
“随你。”迟宁道,“捕风捉影的恶意揣测罢了。说出去是你的事,不必提前告知。”
发觉程妤不是来好生谈话的,迟宁又说:“你情绪激动,今天不适合聊。”
言毕,迟宁起身就想出去。
银镯磕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响,程妤拔高了音调:“你不怕吗?!”
迟宁怕的东西有很多,他走得踉跄,栽倒在过许多痛苦的深渊里,许多苦楚是他亲自尝过的,只会比别人更怕疼。
“不怕。”迟宁却说。
“你的名声就毁了!”
程翊风告诉程妤,迟宁最在意的是名声,只要以散播消息的事相威胁,就是捏住了迟宁的软肋。
可程翊风还是不够了解迟宁。
迟宁从不在意名声,他只在意本心。
本心孤高难折,所以迟仙尊清誉满天下。
他心里的晦暗无人能知,直到有人自黑暗里给他扔了一支熊熊火把,引燃他。
烈酒穿喉而过留下的灼烫感还在,迟宁觉得这团火还要燃上许久。
“浮名虚利都是身外之物,顾凌霄对我更重要。”迟宁头也不回答道。
推开门,顾凌霄正直直地站在门外。
迟宁挑眉:“听墙角多久了?”
“挺久了。”顾凌霄如实道。
迟宁在顾凌霄胸前斜斜比划了一下:“我还差点以为你这里要戴上朵大红花。”
这是在揶揄他差点变成程家的新郎官。
顾凌霄眼底带笑,深深看着迟宁:“骑马带花,也不会是用来迎娶她的。”
第46章 收起刺保护你,长出刺帮你对抗世界
狭窄的走廊上,程翊风背对着尽头的光源站立,拦住顾凌霄和迟宁的去路。
“程兄拦我干什么?”迟宁道,“百派清谈迫在眉睫,正好方便程兄大肆宣扬,毁我名声。”
程翊风皱起了眉头,半分也不相让。
“这么着急走吗,不如去临壑山庄再叙一叙。”
事情的发展出乎程翊风的预料。
顾凌霄连程妤这么好的一个联姻对象都不要,当真是不识好歹,不知抬举。
还有迟宁……似乎今日如果放迟宁走,迟宁就不会再到他身边来了。
迟宁往前走,直到要和程翊风擦肩而过。
右侧也是间客房,门紧闭着,迟宁往门缝里看了一眼,举起踏鸿剑用剑身狠狠一撞。
客房门应声而开,露出了其中蛰伏的弓箭手。
甚至每个人都拉满了弓弩,箭在弦上,下一刻就要饮上血。
“叙什么旧情,我怕我不能活着走出此处。”迟宁道。
十里红妆是假,刀光剑影才是真。
迟宁闭了闭眼,想是终于厌倦了什么:“程翊风,这要如何解释。”
程翊风罕见的慌张:“我……我不会对你起杀心。”
“那他们来干什么?”
程翊风无法答话。
临壑山庄招揽了许多高手,程翊风对他们有赏识之恩,以极高的礼节招待他们,这种行为给程翊风挣得了很高的声望。
但现在看来,程翊风这么做并非无所图谋。
起码只要他想,就能随时随地地抽剑出鞘,让山庄的门客给他卖命。
“都出去。”程翊风叹口气,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是。”屋内的杀手收了弓箭,纷纷回应。
迟宁侧身让了让,室内黑衣蒙面的杀手一个一个从他面前走过。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程翊风:“程妤也出去。”
程妤还抽泣着,泪眼盈盈地说她不出去。
程翊风瞪他一眼,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那你就别再回程家!”
程妤吓得一时忘了哭,用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泪,也跟着出去了。
走廊中只剩三人。
“我想单独和阿宁聊。”程翊风看向顾凌霄。
对方口中的“阿宁”听得顾凌霄不舒服极了,顾凌霄往迟宁那边靠了靠,语气里的回护很明显:“师尊和你独处,我不放心。”
迟宁:“你想说什么,顾凌霄都可以听。”
“阿宁,你灵脉受损怎能缄口不言,这是大事,如果你需要桑都果,不管多少,我都能提供给你。”
虽然程翊风的眼线众多,但迟宁的病情藏得深,想要一夕之间查清真相肯定要花上大功夫。
程翊风大概是一夜未眠。
迟宁嘲讽道:“我不要你的桑都果,对了,你是不是也打算把这件事说出去?”
程翊风辩解:“我不是这样的人。临壑山庄中珍稀药材颇多,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养伤。”
“你是希望我留,还是必须我留?”
“连杀手都埋伏上了,也不必假惺惺与我商量。”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口口声声说为你好,但所作所为全部是以胁迫为手段,逼人就范。
迟宁很不喜欢。
“我挺看不懂你的,程兄。”迟宁道,“你,我,萧镜同时相识,世人都说你襟怀磊落,不同流俗。那时萧镜说他要开个山庄,做个逍遥散仙,你同他志向相似,一样说追求超逸旷达。”
“可现在的临壑山庄,沾着铜臭和权谋,早就违背初心。”
迟宁:“我这些年鲜少下山,江湖上早就流言四起。程兄手眼通天想必定是有所听闻,那你可曾想过来看我,甚至连书信中的片语只言也无。”
程翊风:“我想过看你的,我正在打算,只是被绊住……”
迟宁:“你被程妤的婚事绊住了脚,你这次见面伊始就是这个说辞。可我问过山庄的管家,他说你每日事物繁忙,从来没有让他准备过远游。”
“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或许是怕我这身子骨朝不保夕,会拖累了你。”
修真界的局势瞬息万变,程翊风也在观望。
迟宁不下山未必不是件好事,迟仙尊修为若受损,簇玉未必能保持百派领袖的位置。
程翊风最先看见的是私利,而不是情谊。他或许像千万个人一样隔岸观火,想等迟宁出事,天下格局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