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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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猎人突然抬起手,莱恩急忙举剑戒备。
出乎意料的是,猎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威胁动作,反而是把长钉锤收回了腰间的皮套中。见状,莱恩也放低了剑刃。
猎人对他笑了笑,又去拾起了被打落在地的短剑,也将它归鞘收好。
然后她望向三月。三月坐在地上,正在给尸体重新整理头部的包布。
猎人向她靠近了几步,她不为所动,甚至不抬眼去看。
冬蓟原本缩在墙角,看到猎人接近向三月,他立刻站起来走到三月旁边。
“你不是死灵师。”猎人看了一眼冬蓟。这句话不是疑问,只是简单的陈述。
冬蓟点点头。
“别紧张,我都收起武器了。”说完,她又靠近几步,站到了三月面前:“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
三月没回答。
冬蓟紧张地替她问:“你要干什么?”
猎人并不理他,既不回答,也不埋怨他插嘴。
之前还一言不合就攻击,现在竟然问人家有什么安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冬蓟望向莱恩,莱恩也一脸不解。
好一会儿之后,三月终于出声回答:“既然我弟弟无法成为誓仇者,那我就带他的尸体回故乡。”
猎人问:“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他是神殿骑士,理应葬在白昼神殿附近。”
“正常来说当然理应如此。但是……有人在这个城市害死了他,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充满恶意,我不能把他留在仇人的面前……”三月抹了把眼泪,继续说,“还有,他最后的遗愿是想见妈妈,所以我要带他回去,带回去……把他葬在妈妈的坟墓旁边。”
“你家在哪?”猎人问。
“俄尔德南部。”
“哦,我也是俄尔德人,但我家在北边。”
猎人抬头,又看了看冬蓟和莱恩:“看长相,你俩应该不是我们那边的人?”
冬蓟一脸迷茫:“你问这个干什么?”
“也没真想问,”猎人说,“我是想提醒你们,半精灵,还有小骑士,以后你们不要再轻易靠近死灵师了。比如像她这种人。她是俄尔德人,死灵师是我们国家的敌人,但她却去了北方霜原学习那些亵渎之技。这一次你们没有受害,不代表下一次还有好运气。”
莱恩有些不忿地说:“白昼巡者在上。阳光之下,应以眼见事实为据,不得以成见评判他人。”
猎人嗤笑一声:“别在这给我背白昼巡者的教义。你应该不瞎,认得出我是奥塔罗特信徒。”
她摸了一下胸前的圣徽纹路,继续说:“而且我对死灵师,特别是对北方死灵师的判断,根本不是出于什么成见,是完全以实事为据的。我和这个女人一样,都是去过霜原的人。她是主动去学东西的,学到了想要的,她就跑回了河的南边来做各种事情;而我是被人绑过去的,我在那边生了三只怪物,直到身体没法承受任何实验了,就被扔进了湖水里。我有资格警示你们,你们没权利教育我。”
她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说到的却是残酷的记忆。冬蓟深深叹气,听懂了她所描述的东西。她大概曾经是个奴隶,在北方霜原经受过各种残忍的实验。
听了她的话,三月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猎人抱臂而立,收敛起笑容,与她对视着说:“死灵师,我陪你回故乡去。”
冬蓟和莱恩都面露惊讶,三月倒是不动声色。
猎人面向西北方,那是北星之城的方向,有寂静之神的至高神殿。她单膝跪地,一手抚上胸口的圣徽刻痕:“我以信仰起誓,我会保护这名女子赶路,在路程之中绝不会主动伤害她,除非是出于必要的自保反击。”
发过誓后,猎人站起身,看着三月说:“这一路上,你不许使用那些亵渎之技,更不许用法术伤人。如果遇到危险,我来保护你;如果你身体有恙,我来照顾你。我会护送你和你弟弟回到故乡,让你好好安葬他。等你安葬完弟弟之后,我就重新回到亡者猎人的身份,继续执行对你的处决。如果你能老实伏诛,我保证会注意手法,尽量让你感觉不到痛苦。”
三月笑了:“你还挺有自信。到那时候你可不一定抓得住我,甚至你不一定能活下来。别忘了,我可以召唤出两个誓仇者,我会反抗,会跑掉。除了安葬弟弟以外,我还要报别的仇呢。”
猎人说:“你的仇恨与我无关,我只是声明我的立场而已。我当然知道你会反抗,如果你跑了,我就继续追杀你,这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好。我明白了。”三月点点头。
猎人向三月伸出一只手,三月扶着她站了起来。
冬蓟看着她们,感到不可思议:“三月,你真的要和她一起回故乡?”
三月点头:“是的。从海港城到我的老家,路途长得很,还要经过很多信仰寂静之神的地区。我一个人带着弗朗斯的尸体,而且他的尸体不能虚体化,这一路确实会有诸多不便。虽然誓仇者能保护我,但他们只是擅长战斗,并不能为我解决旅途上的其他困难。如果这位女士愿意协助我,我乐于接受。我相信她的誓言,毕竟她在信仰上十分虔诚。”
“但……她是……”冬蓟瞟向猎人腰间的钉锤。
冬蓟多少还是有些恐惧,所以欲言又止,但莱恩不管这些。
他几步走上前,把冬蓟没说出来的话接了下去:“她可不只是追杀你一个人而已,她还杀了外面的守卫!这又怎么算?”
猎人说:“不,没有全部杀死,有的应该还能救活吧。我只是为了突破他们,击倒后没有再补刀,你们检查检查呗?应该能救活一些。”
莱恩倒吸一口凉气,对这女子的冷酷感到震惊。
她说这些时情绪平静,脸上毫无愧疚,甚至连那种恶徒的凶残也没有,她只是一脸淡漠,就像在陈述生活琐事。
“哪有这样的道理?”莱恩呵斥道,“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需要帮助了就找上别人,把别人拖累一通,然后你们突然又握手言和了?这是什么道理?即使是为了亲情,即使是为了复仇,即使是为了信仰,你们这样的行为也……”
“行了行了,我知道。”猎人竟还轻笑了一下。
莱恩十分愤怒,冬蓟却隐约能理解原因。像亡者猎人和死灵师这样的人,她们经历过旁人难以想象的磨难,恐怕灵魂早已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是善是恶,你自己心里可以有标准,但你肯定无法说服她们。
猎人拉着三月的手,用力拽了一下以示催促:“好了,没什么事了,快走吧。”
三月点点头,用另一只手勾了个符文,弟弟的尸体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她们要离开墓室时,莱恩拔剑追了上去:“站住!你伤害了白昼巡者神殿的神职人员,我不能就这么让你离开!”
猎人慢慢回头,皱眉看着他,眼睛里也说不清是厌烦还是杀意。
冬蓟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走上前拉住弟弟的胳膊:“算了,这次的事情毕竟有点特殊……”
“什么叫算了?什么叫特殊!”莱恩一把推开他,“她们各有各的不幸,但那些守卫也是无辜的啊!”
说完,莱恩提着剑继续走向猎人与死灵师。冬蓟刚才被推得一趔趄,跌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后背一阵锐痛,也来不及再去抓住莱恩。
猎人刚要拔出武器,一股黑烟突然拦在了她们与莱恩之间。三月的眼睛里飘出两点火光,两点分开为四点,分别停驻在黑烟之中,成为了两名誓仇者的眼睛。
黑烟迅速凝聚成人形,两名誓仇者提着黑色长剑,身上透出死亡之物特有的威压感。
莱恩双手握住长剑,咽了下口水,强迫自己忍住想后退的冲动。
“莱恩!”冬蓟赶紧喊道,“放下剑!放下!那可是誓仇者,你怎么攻击他们都没用的!快把剑收起来,不要让他们觉得你有敌意!”
莱恩背对着他,不回话,也没轻举妄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了。
猎人和三月已经走上了墓室入口的台阶,莱恩鼓起勇气,大喝一声冲了上去。誓仇者呼啸到他面前,焦黑色的长剑对上附魔过的钢剑,莱恩只觉得双手一麻,脚下竟然失去平衡,直接被对方的力气震得歪斜倒地。
跌倒后,他抓着剑立刻想站起来,但另一把黑色长剑已经近在眼前,剑锋与他的双眼只有一指宽的距离。
冬蓟大喊起来:“三月!别这样!别伤害他……”
“别怕,我不想伤害他,”墓室门口传来三月的声音,“我们要走了,走之前,我有些话想说。”
莱恩吼道:“我不会对邪恶妥协的!”
三月并不理他,她只对冬蓟说话:“如果我没猜错,这座神殿没那么干净,海港城也不是什么安乐窝。半精灵,你和我们这种人不同,和海港城那些人也不同。你选择了自己的路,我也不好多评价什么,但……总之你一定要小心。”
冬蓟回答道:“我知道。你先让誓仇者回去吧。莱恩他只是个性比较耿直,这一点你弟弟肯定也一样,你应该能明白的。”
三月笑了笑:“替别人乱操心的时候,也多想想你自己。否则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伤你的心。”
她的话音越来越远,最终安静下来。誓仇者没有马上消失,而是继续用剑指着莱恩。
这样维持了一小会儿之后,誓仇者的形体渐渐淡去,全身和眼睛都直接消散在了空气中。
黑色的剑刚变成虚体,莱恩就立刻爬起来,提着剑向外追去。当然,他什么也没追到,墓室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第18章
几分钟后,白昼神殿起了骚乱。守卫遇袭,有死有伤,藏起来的尸体再次被盗……深夜的墓园和神殿灯火通明,人们跑来跑去,救助伤者,搜查墓园。
遮蔽剂的效果就要结束了,但还有点用。冬蓟与莱恩悄悄离开神殿所在的区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原本莱恩不愿意溜走,他要去神殿找牧师和骑士队长,要去说明刚才发生的事。冬蓟劝了半天,提到这样可能会影响死者的名誉,还说会导致他们两人都被扣下来调查,这样一来莱恩就辜负了雇主,耽误了码头的工作,万一码头真有奴隶贩子,他就没有机会解救受害者了……
说到最后,冬蓟自己都越来越不信,但莱恩竟然被说动了。他终于同意不去汇报关于死灵师的事情,和冬蓟默默离开。
兄弟俩回到街道上,找到莱恩藏起来的马匹。骑马的时候,莱恩在前面驾驭,冬蓟坐在后面抱着他的腰,借着月光,冬蓟能看到弟弟皱起眉的严肃侧脸。
冬蓟心中感慨:一提到码头,莱恩就宁可把亡者猎人的事抛下,看来他是真的非常在乎那边的疑点。现在是靠码头的话题劝住了莱恩,但长远下去,万一莱恩对它过于操心,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
走到一个路口,莱恩下了马。他扶冬蓟坐到前面的鞍具上,把缰绳交给他。
莱恩说:“我要从这里抄近路去码头。你一个人能骑马回去吗?”
“没问题,我走慢点就行了。”冬蓟不擅马术,但毕竟他也在外旅行过很久,只要马匹足够温顺,骑马缓行还是没问题的。
莱恩点点头,沉思了片刻,说:“冬蓟,抱歉。我确实是太冲动了。刚才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我贸然行动确实会让你陷入危险,也会耽误很多无关的事情。以前我的老师说过,当我们驭马冲锋的时候,长枪与敌人之间很可能还隔着一位少女。这话的意思是,即使要为了正义而行动,也不能头脑发热不管别人。那位少女既不是敌人,也不是骑士同袍;她不会帮我们战斗,也不会帮助敌人。她就只是站在那而已,却可能被我们的攻击误伤。我们不能责怪她,不能认为她妨碍了自己的‘正义’。我们应该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避免这种情况出现。”
听了莱恩的话,冬蓟叹口气,伸手摸了一下弟弟的头发,现在他坐在马上,莱恩终于比他矮了,角度正好。
莱恩抬起头看着他,露出和小时候一样的笑容。笑容之中有一些歉意的示弱,也有点羞涩。
小时候的莱恩偶尔调皮捣蛋,被哥哥冬蓟当场抓获,冬蓟没有一上来就责骂他,而是先查看他是否受伤……于是,小小的莱恩就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兄弟俩又互相叮嘱了一会儿,莱恩拍拍马匹,催动它缓步走起来,然才挥着手拐进了另一条街。
冬蓟算了一下遮蔽剂的生效时间,现在估计已经开始失效了。等莱恩到了码头,效果应该彻底没了,这样正好,其他人就不会觉得他突然出现很奇怪。
现在冬蓟骑的马是阿尔丁宅邸里的,不用他刻意操纵,它就能自己认得回家的路。
冬蓟放松下来,脑子里转的就都是些小事:折腾了一整个前半夜,他们都没吃晚饭,他倒还好,就是不知道莱恩会不会没精神,码头会不会有劫匪,刚才莱恩的剑和誓仇者的剑互相劈砍,不知道上面的附魔有没有受损……
忽然,马匹加快了脚步。冬蓟吓得赶紧抓住缰绳,双腿紧绷,注意力也重新集中到当下。
他正在经过一条从没来过的街道,街上小巷的枝岔里潜伏着一些人,三三两两躲在暗处盯着他。
这些人像是流民,也可能是深夜徘徊在外的小偷小摸,他们肯定也注意到了骑马独行的冬蓟,但判断不出这人的来历,所以暂时不敢有什么动作。
马匹感觉到压力,出于警惕而加快了步伐。就在这时,一侧巷子里响起接连不断的犬吠声,马匹闻声开始小跑起来。
这匹马并没有受惊,它不是在乱跑,而是因为感觉到敌意而加速离开。如果冬蓟能够给它正确的指令,它当然也可以慢下来,甚至停下来。
对于别人来说,这样聪明的马匹可以保护迟钝的主人,但对于骑术不佳的冬蓟来说,现在他吓得几乎趴在马背上,坐也坐不稳,双腿紧张得越来越没力气。
马跑过一处拐弯时,冬蓟的身体由于惯性歪斜了一下。他无法调整回稳固的姿势,双手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使劲。
马匹维持这个速度的情况下,如果再来一次大的颠簸或者拐弯,他就有可能从马上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