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之书 第66章

作者:matthia 标签: 玄幻灵异

  阿尔丁对他们说:“天亮之前,把这个人送到南渔港的玛莎号上,要盯着船起航。运送的时候注意点,别把他搞伤了,否则培西岛的海盗头子就没法用他了。”

  西蒙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不是很熟悉海港城,不清楚南渔港在哪,但他可听说过培西岛。

  培西岛是东南诸岛之一,面积不大,是一伙儿海盗的落脚据点。这些海盗威名在外,是东南海面上人人畏惧的恶徒。

  多年前,十帆街商会和海盗进行过谈判,谈得比较顺利,双方达成了不少私密的合作。从那以后,海盗再也不会去劫商会的船。

  阿尔丁俯视着西蒙,微微一笑:“你长得很漂亮,金发碧眼,五官也很英俊,不像是侍从的儿子,倒像是哪里来的小贵族,确实招人喜欢。连乌云那样的怪物也喜欢你。你知道吗,培西岛海盗的头领也非常喜欢像你这样的人,男女皆可。他说男人怀不了孕更好,带在船上,随时放松娱乐一下,比较方便。”

  他说完,那两名手下把西蒙从地上拖起来,还拿出一团手帕,作势要堵住西蒙的嘴。

  西蒙吓得又哭又叫,拼命扭开头,躲避那块沾着药水味道的手帕,哀求着“我说我说”“求您给我个说实话的机会”……

  于是阿尔丁摆摆手,两名手下放开了西蒙。

  西蒙跌回了地上,迫不及待地开始转述他与冬蓟的每次相处。从结交过程到借条的来龙去脉,事无巨细,清清楚楚,还捎带着描述了冬蓟每次与他沟通时的情绪和反应。

  阿尔丁背对着他,默默听着,中间没有任何打断。

  西蒙不时停下来一下,想看看阿尔丁的表情,但阿尔丁站在大厅一角的黑暗中,他实在是无从观察。

  西蒙说完之后,阿尔丁沉吟片刻才走过来,蹲下,拍了拍西蒙的肩:“不错,这样才是诚实的朋友。”

  说完,他就又站起来走开了。

  守在一旁的两名手下又抓住西蒙,不但没有给他松绑,还要继续拿手帕堵他的嘴。

  西蒙拼命挣扎,但始终抵不过两名战士的力气,那两人一个牢牢压制着他,一个用匕首柄掰开他的牙关,将沾了药的大团手帕塞进他嘴里。

  阿尔丁用安慰的语气说:“别怕,一会儿你就睡过去了。给你个建议,醒过来之后就好好伺候人家,不要大吵大闹。海盗可不像我这么温柔,他如果不耐烦了,是会割掉你的舌头的。”

  西蒙被堵住嘴,呜呜地叫着,身体愈发无力。那两个手下把他一左一右架起来,拖着走向大屋门口。

  就在其中一人要推门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两名手下吃惊地“啊”了一声。

  阿尔丁也回头望向门外。冬蓟站在外面,紧锁着眉头。

  冬蓟挡着那两个手下的路,目光越过他们的肩膀,看着阿尔丁:“放了他吧……这不关他的事。”

  阿尔丁没有立刻回答。如果是从前,他可能会编个什么借口骗一下冬蓟,让冬蓟不再过问这件事。但今天……也没这个必要了。

  阿尔丁轻轻摇头:“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却绝对算得上是个祸害。留着没有好处。”

  冬蓟说:“他有家人在王都,您就不怕惹麻烦吗?”

  阿尔丁笑了:“我有点不明白了。你到底是可怜他这个人,还是仅仅觉得处理掉他会有麻烦?”

  “两方面都有,”冬蓟说,“不管是出于哪种想法,总之我都希望您能放了他。阿尔丁大人,别这样,是我让他去查佣兵的事,要怪也应该怪我。”

  那两名战士回头望着阿尔丁,等待命令。

  阿尔丁偏了偏头,示意他们把西蒙先带下去。大屋侧面有个小门,通向作为私牢的地下室。

  西蒙已经不省人事了。两名战士把他拖进地下室,从内部关上了门,留下阿尔丁与冬蓟两人。

  手下离开之后,阿尔丁慢慢踱步到门口。他刚踏出大门,冬蓟向后退了一步。

  阿尔丁微微皱眉,一步跨到冬蓟身旁,像从前那样伸手搂住他的肩。

  这次冬蓟没有再躲,只是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力。

  阿尔丁要搂着冬蓟离开,冬蓟有些抗拒。阿尔丁说:“好了,别怕,我不会把西蒙送给海盗的。我原本就是只想吓唬他一下。我都没怎么伤到他吧?也不用担心他出去之后有指责我的证据。他这种人,很明白怎么做对自己更好。”

  冬蓟低着头:“我不敢信。”

  “那你仔细想想。如果我真把他送给海盗,万一他特别受宠,又运气好,将来活着回到了陆地怎么办?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再悄悄处理掉尸体?这不是更利落吗?”

  阿尔丁说得有道理。这大概并不是骗人。

  但冬蓟并没有因此感到欣慰,反而更觉得身周恶寒。“直接杀了他再悄悄处理掉尸体”,这正是那伙佣兵得到的下场……

  阿尔丁揽着冬蓟,沿藤萝长廊往回走。

  阿尔丁感叹着:“说真的,我很疑惑,为什么你会担心那个没长脑子只会谄媚的废物?你了解他吗?难道你还觉得他是个无辜小可怜?”

  冬蓟说:“我不想跟您讲这些道理。我讲不过您。”

  “但你肯定有话想跟我说。这会儿仆人应该已经准备好晚餐了,来吧,我们去坐下再谈。”

  说是要坐下谈,但等两人走进小议事厅,真正坐下之后,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冬蓟不主动出声,阿尔丁也不催促,就只是照常吃饭。冬蓟没什么胃口,动作慢吞吞的,一脸的魂不守舍,没吃下多少东西。

  这顿晚餐拖了太久时间,两名女仆等在门口,也不知道要不要进来收拾。最后,阿尔丁对她们招了招手,让她们收走餐具,拿走多余的烛台,只剩下必要的两盏。

  仆人们很懂察言观色,退下之前轻轻关上了小议事厅的门。

  这样,室内就只有阿尔丁与冬蓟两人了。

  “你是真的什么也不想说吗?”阿尔丁问,“如果憋着话想说,那就说出来。要是真不想说,就别苦着脸像生病了一样。”

  冬蓟原本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现在他终于微微抬起头,隔着暗淡的烛光,看着桌子斜对面的阿尔丁。

  他的眼睛和鼻子都有点发酸。如果不是错觉的话,阿尔丁好像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他望向阿尔丁:“我确实有些事想问您,但我怕即使问了也没用,您不会回答的。”

  “你先说说看。”

  于是冬蓟问:“当初有一队精灵营救队想去仓库救奴隶。营救队后来怎么样了?”

  阿尔丁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暗吃惊。

  他本以为冬蓟要问佣兵的事,但冬蓟竟然问起了那么久之前的营救队。

  “你怎么又想起这个了?”阿尔丁说,“那件事解决完之后,我们不是已经聊过了吗?”

  冬蓟说:“自从知道了那些佣兵‘毒发身亡’的消息,我就又想起了精灵营救队。我记得您说过,精灵营救队租到了一艘船,是没有龙骨标号的无名渔船……阿尔丁大人,其实从前我根本没想这么多,直到前些天我才意识到……龙骨标号又不是船帆上的图案,如果精灵直接返航了,那您怎么能直接看见它?除非把那艘船开进船坞里仔细检查……”

  阿尔丁说:“这件事当然有人能做到,但不是我本人。负责与精灵谈判的也不是我。”

  “当然,我相信这一点。您应该不需要亲自动手……就像对那些佣兵一样。”冬蓟的声音抖了一下,“所以营救队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是返航了,还是已经死了?”

  阿尔丁沉声道:“我不会杀没有必要杀的人。我是商人,不是以杀人为乐的疯子。”

  冬蓟问:“那……他们算是有必要杀的,还是没必要杀的?您不能直接回答我吗?”

  “营救队的事有个很平和的收尾,码头也好,南渔港也好,根本没有发生任何战斗,也没有任何海岛精灵死在这里。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他们没有死在码头,没有死在南渔港,也没死在海港城的任何地方……对吧?那他们是死在远海了吗?还是死在海底下?”

  冬蓟问这句话的时候,阿尔丁正喝下一口淡酒。冬蓟话音一落,他把杯子重重放回桌面上。

  金属杯底与木桌撞出清脆的响声,把冬蓟吓得抖了一下。

  阿尔丁第一次用不耐烦的语气对待冬蓟,而冬蓟也是第一次这样咄咄逼人地对阿尔丁说话。

  阿尔丁沉默片刻,缓和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语气倒也还算和气:“冬蓟,你和我说这些,应该不是只想探讨已经发生过的旧事吧?”

  冬蓟叹了口气。

  他已经不需要阿尔丁回答了。

  阿尔丁站起来,走到冬蓟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拉起冬蓟的双手,拢在自己手心里。就像从前一样。

  他问:“我看得出来,你不只是想谈过去,你还有别的想法。说出来吧,你有什么建议,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说了会有用吗?”冬蓟有些虚弱地看着他。

  “虽然你个性柔软,但其实你是个很理性的人。你不会提不切实际的要求。只要你的建议合理,我当然会考虑。”

  冬蓟点点头:“好。那我就直说了。我想离开这里。”

  阿尔丁轻轻抚摸着半精灵的双手,用安抚的语气说:“我明白。但之前我们不是沟通过了吗,要等风头过了,有了奥法联合会和王都的默许,你才能出去。别担心,这一天不远的。”

  “不是这个意思,”冬蓟说,“阿尔丁大人,我所指的不是离开宅邸。而是……我再三思考过了,我不适合在海港城生活,也不适合继续为十帆街商会服务。我想离开这里。”

第63章

  阿尔丁听明白了。

  他慢慢放开冬蓟的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抱臂沉思,久久没有回答。

  冬蓟观察了一下阿尔丁,看他没反应,冬蓟继续说了下去:“其实这要怪我。从好几年前起,我就一直希望能为商会服务,我把事情想得很简单,觉得只需要坐在操作台前,好好干自己一向喜欢的事情就可以,就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是我太自傲了。我自认为做过不少短工,吃过不少苦,觉得自己够见多识广了,但其实不是这样的。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不适合商会,我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阿尔丁叹了口气:“哪样的生活?我要求你做什么难以忍受的事了吗?”

  冬蓟摇了摇头:“我难以忍受的不是某一件特定的事。而是……唉,我没必要解释。阿尔丁大人,其实您明白我的意思。”

  “那我问你点别的,”阿尔丁说,“就比如精灵营救队那件事吧。如果你这么具有正义感,当初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呢?为什么不对你弟弟道歉,跟着他一起离开?仔细想想吧,你是有机会的。”

  冬蓟用袖口抹了一下眼睛。低着头不说话。

  阿尔丁又说:“当初你向往十帆街商会,是因为什么?你看上了商会哪一点?显然,是因为它强大,富裕,势力范围很广。那它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像我这样的掌事们,我们控制着那么多工坊、店面、商队、票号……我们是怎么办到的?是靠老老实实坐在实验室里,还是靠朗诵白昼女神的神谕?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不是靠这些。那好,现在你要出门去干点实事了,你走在水田里,蚂蟥会来喝你的血;你搞了牧场营生,狼群会在夜里来叼走你的羊。蚂蟥和狼也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它们还挺无辜的,它们不恨你,也不能算邪恶生物。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应该对它们忍耐,宽容,献出它们想要的一切?”

  冬蓟小声说:“您是想说,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做。是吗?”

  “你不是挺明白的吗。还有,我知道有些事你做不了,所以我从没要求你去做。”

  冬蓟说:“阿尔丁大人,不是这样的……您不需要分析这些。我不是在质疑您做的事,也不是在评判对错。我没有评判的权力,也不想进行这么复杂的思辨。我想离开,仅仅是因为我不适合这里,而不是想让您改变。”

  阿尔丁说:“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不可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冬蓟说:“您放心,我不会丢下手里没完成的工作。神殿的押运任务很重要,教院和城市的防御法阵改良也很重要,我会认真地把参与的部分做完,并且保证不出任何差错。等乌云被送到白湖城,之前那件事的风头也就过去了,我就恢复自由了……这是您说过的,对吧?到那时候,我再走。”

  冬蓟刚说完,阿尔丁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他吓了一跳,不知道阿尔丁要做什么,他下意识缩着肩膀,想躲开也来不及。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拉离了椅子,改为侧坐在了阿尔丁腿上,被阿尔丁环在怀里。

  阿尔丁一手搂着冬蓟,一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不要回避目光。

  “我说你不能想走就走,指的不是你身为精炼师的工作,”阿尔丁望着他的眼睛,“实验室里的事当然很重要。那我呢?对你来说,我们之间……算是什么?”

  冬蓟被刚才的动作吓到了,心跳到了嗓子眼,这会儿还没平复下来,当然说不出话。

  阿尔丁又问:“对你来说,我就是雇主而已,对吗?”

  说完,不等冬蓟回答,他在冬蓟的嘴唇上轻轻啄吻了一下,不带什么侵略性,就像清晨和入梦时的问候。

  冬蓟没有躲,只是呼吸稍有些混乱。

  “那对你来说,这算是什么?”阿尔丁问,“是你讨好我,迁就我,还是我强迫你,侮辱了你?”

  “不……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冬蓟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