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真君一往情深 第79章

作者:诉清霜 标签: 玄幻灵异

  我也不知借了谁的贼胆,鬼迷心窍地凑到主人面前,想趁机偷个香。

  他却仿佛有所察觉,轻轻偏头,便教我扑了个空,只在他唇角蜻蜓点水地沾了一下。

  虽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我已心满意足。

  头枕着臂弯,我抬眼看了主人许久,才安心睡去。

  这一觉不若昨夜睡得安稳,倒是做了场噩梦。

  梦里我自堕为妖,滥杀成性,脚下血污如汹涌浪潮,没过脚踝,逼至膝盖。

  我缓慢地向前走去,路的尽头是面等身铜镜,映出我恶鬼似的扭曲面容,还有那身被血浸泡到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蓝衣。

  “竹罗。”耳边传来怪笑,“谈什么天命可违?谈什么求仙问道?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看看你,到底成了什么鬼样子?”

  我垂下眼,手心遍染着触目惊心的红色,与那汪洋血海汇聚成一片,快要分不出彼此。

  “看看你,到底成了什么鬼样子!”

  语落,血海中伸出无数只手,意图要将我拽入其中。我极力挣扎,却是束手无策,只能放任自己沉入无边海底。

  鼻腔中灌入腥臭血水,眼前只余雾蒙蒙的红。

  溺亡的那一霎,我猛地自梦中惊醒,头上不住冒着冷汗。顾不得去擦,我颤抖着抬起手,细细看去。

  掌心干净整洁,连那交错纹路都清晰可见。

  原来是梦。

  这个认知并未让我松口气,反而更令我不安恐惧。

  “做噩梦了?”身后传来关切问语。

  我循声望去,主人早已醒了酒,手上持着卷宗,正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见我没回应,他抬起眼,又问了一遍:“无碍罢?”

  在见到主人的那刻起,心里的不安与恐惧终于得以寄托。我阖上眼,释然而笑:“无碍。”

  只要他在,我就无碍。

  我活在这个世上,只为了三个人、两件事。

  义父不止一次告诉过我,娘亲为我取字为竹,就是盼着即便身如飘摇浮萍,我依旧能够坚守本心、永不动摇。我不会令她失望,也不会令主人和义父失望。

  我定一心向善、勤心苦修,藉此早日得道成仙。之后百年千年,常伴在主人身侧,寸步不离。

  绝不会放任自己堕入妖道。

  绝不。

  三日已过,是时候动身归返玄丹。

  走前,伏泠娘娘托人传唤于我,让我孤身来阆风宫一趟。到那后,她屏退侍奉的仙娥,拉起我的手,温柔地问,想不想再多留几日?

  我当她是在客套,便也客客气气地说改日。

  伏泠许是看出我的敷衍,又换了套说辞:“以后得空,可以多来琳琅天阙陪陪吾儿吗?”

  “天阙上最不缺少的应当就是侍从罢?”我不明白她的用意,“为何非得是我?”

  伏泠叹气:“吾儿的心意,你当真不明白?”

  我被她这番话逗笑,连连摆手:“您许是会错意了。少君不过就是觉得捉弄我十分有趣。除此以外,不会再有其他心意。”

  “吾倒是觉得,他对你,是与旁人不同的。”

  见她这幅笃定神色,我渐渐笑不出来了。

  伏泠挥手叫我坐下,斟了杯茶递给我,自顾自地追忆起了往事。

  “记得小时候,这孩子最是顽劣。他父君恨极了他这番性子,总要施以严刑管束,偏生这孩子不服礼教,落得一身伤疤,也不愿认错。”

  “倒也是他的作派。”我忍不住咕哝了句。

  “问他疼不疼,他摇头。劝他别再顶撞他父君,他还是摇头。吾心疼,却又两相为难,只能背过身去抹泪。”

  “……”

  “这孩子也真是奇怪,不怕刑罚、不怕非议,唯独怕我落泪。那之后,他与先前判若两人。谨遵礼教、恪守伦常,再挑不出半点错。”

  “……”

  “吾开始觉得欣慰,但这么些年过去,见着他故作持重的模样,心里却是万般滋味难分难辩。约莫是岁数大了,倒是盼着、盼着他能率性而活一回,或是喜欢上什么人也好。勿要像吾这般被困在这座樊笼中……”

  伏泠声音越来越低,几近呢喃。

  “逃不出去了。”

  我从阆风宫出来,跟在主人身后,神思还有些恍惚。直到听见主人唤了“兄长”二字后,我这才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

  昭华候在步月辇旁,不知已站了多久。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那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终于后知后觉地想通了伏泠娘娘的话。原来他这些天来的异样,并非是为了捉弄我,也并非是为了寻我的乐子。

  赠羹也罢,换衣也罢,吹笛也罢,搭救也罢。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以为他是别有居心。

  诸事理顺的那一刻,心中只余茫然。

  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我的肮脏、知道我的丑陋、知道我所有不愿为人知的阴暗,却仍未磨灭心中爱意分毫?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

  我不信。

  昭华与主人寒暄几句,就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似要向我走来。我无端惊慌起来,恨不得拔腿就逃,将这个人永远甩在身后。

  最好……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

  “竹罗。”昭华看出我的意图,快走几步,不容置喙地攥住我的胳膊,道,“你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见躲不开,我反倒冷静下来。

  既已知晓他的心意,感情之事,最忌讳的就是拖泥带水。我抬起头,直直望向昭华,漠然道:“没有。请少君放手,我要随主人回玄丹了。”

  “不再多留几日?”

  “为何要多留几日?玄丹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天经地义。”

  昭华沉默半晌,又问:“若是我想叫你留下来呢?”

  我夸张地大笑三声:“哈、哈、哈。少君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你想我留下来,我就该感恩戴德地留下来?凭什么?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何必听你的差遣?”

  “……不错。”昭华未反驳,也不还嘴,“我现在确实不是你的什么人。”

  听着这句话,我心口莫名揪紧了一瞬。

  其实我并非想这般伤他的心。但我已在若即若离的关系上吃尽了苦头,知晓其中煎熬滋味,我不愿……给他无谓的希望。

  别开眼,我硬下心肠:“我走了。”

  昭华仍是攥着我的胳膊,力道半分不松。我挣脱不得,恨声道:“无耻之徒,还不放开我!”

  他对我的恶言无动于衷,将我牢牢桎梏在他身侧。动作虽然强势,却兀自垂着眼,不肯看我。

  任红霞漫上耳尖,将旖旎情思表露无遗。

  “母后与我说,若是对一个人动了心,便会时刻都想注视他、追随他。他难过时,我会感同身受,他受伤时,我会意欲取而代之。我……是第一次动心,不知道那个人,也会对我动心吗?”

  我万万没想到昭华会直接将话挑明了说,本念着他性子高傲,被我先前一通挤兑,定是觉得颜面扫地,不会再搭理我才是。

  昭华没等到回应,竟又问了遍:“竹罗,那个人,也会对我动心吗?”

  “……不会。”我咬着牙,怕他听不明白,又补上一句,“永远也不会。”

  “是吗?”昭华缓缓松开我被攥住的手腕,仿若自言自语,“永远也不会?”

  “永远也不会!”

  话落,周遭仿若万籁俱寂。

  我在这阵沉默中,莫名觉出几分焦躁来,又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只将这症结尽数怪到昭华头上。

  先前我念着人情,分明已给了他台阶下,是他非要自找难堪……怪不了我。

  恰在这时,主人在前方唤我:“竹罗。”

  我抬眼望去,他唇边笑意淡淡,向我伸出手,道:“过来。我们回家。”

  回家?

  对,回家。

  琳琅天阙这般高、这般远,它不会是我的家,玄丹才是,主人才是。

  我就这样说服了自己,走向我所认定的归宿。与昭华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蓦然开口,残音入耳,字字千钧。

  “他会的。”

  我活至千年,从未遇见过这等莫名其妙之人。

  像恶鬼索命、怨魂缠身,令我避之不及。

  我无法再故作平静,逃也似的奔向主人,将昭华远远甩在身后。但方才那三个字仍是阴魂不散,围着我的耳边响个不停。

  “他会的。”

  “他会的。”

  “他会的。”

  ……

  我不会。

  我永远不会。

  回到玄丹后,日子十分清闲自在。

  期间昭华登门造访过好几次,我早早得知消息,每次都特意避开他,躲在竹舫里不出来,也不吭声。

  所幸昭华并无拆门的恶习,只会立在屋外,与我说些无趣的故事,大多都是他在琳琅天阙的所见所闻。

  单调枯燥,且乏味。

  听得多了,他上一句话落,我就能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譬如,“今日早起”这四个字,就该接“朝中议事”这四个字。

  还有,忙完朝中的事,昭华会陪伏泠娘娘坐上一会,品个茶、尝个点心,而后回房作满十幅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