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筝
藤壶一族一贯依附他族而活,所以,族里的长老会看走眼,既明倒是不奇怪。他一边倒了杯茶,一边漫不经心问:“外头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原清越面上一愣,“你说小风那孩子?”
“我拿到丹阳草后撞见的他,发现他被鬼魂缠上便出手相助。”他自然如实相告。
提到小风,他这才想起来一茬。
“他说要跟着来学习驱鬼,师弟,你要不要考虑收个徒弟。”原清越突然提议道。
唐弈当即摇了摇头,“我这都是些皮毛。”
画符驱鬼可没有那般简单,还是应该有一个好师父来带着,他现在还不够格。
“罢了,回头等师父出关再说。”原清越倒是没有勉强他,只道:“对了,师弟,我有句话想要问你。”
他的目光越过师弟和既明的目光交汇,既明见状,立刻识趣道,“我先出去了。”
“师兄,”见人出去,唐弈反客为主,“你根本没有用我特意留给你的血,对吗?”
原清越的思路猝不及防被他打断了。
唐弈说罢,抬手要解师兄脸上的面纱。青年这番举动咄咄逼人,原清越却只是偏过头避开他的手,垂着眼睫,亲手解了面纱给他看,青年忍不住闭上眼睛。
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呢,脸上红白相间深浅不一,伤疤交错,皆是由烧伤所致。
师兄被师父救下来的时候,直至身体痊愈他都陪在左右,后来忙于练功,便亲自灌了点纯阳血给师兄治愈脸上的伤。
只是,他没想到师兄居然没有用。
原清越慢悠悠的叹着气,一张脸似是有些疲惫,“我留着它,是为了告诫自己。”
唐弈刚想反驳,原清越却一转攻势,“倒是紫霄你,不让师兄省心。”
“师兄,我怎么了?”唐弈不明所以。
原清越皱着眉头问:“你飞升了?”
见他没有回答,师兄有些焦急道:“如今妖皇破除封印在即,”顿了顿,他微微压低沙哑的声音,“你在这节骨眼上飞升,必然会和烛天有一战。”
唐弈抿了抿嘴,“是师叔告诉你的?”
原清越哑然应是。
想来也是,只有师叔这种怪人,才会有天宫仙界那般了解。明明是在避世,可是一睁眼,却又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
唐弈背对着他将窗子打开,迎着窗外萧瑟的秋风,喃喃自语道:“可惜太晚了。”
他推门房门,发出“吱嘎”一声,脑中恍惚间想起自己意识昏迷时听到的那句话。
“紫霄神君三世功德圆满,神识归体,位列仙班,速速归位。”
唐弈一下子便恍然大悟,说到底,他并非飞升,而是归位,三世以来的所有记忆便如同一江潮水般的向他翻涌而来。
他的真身是菩提老祖种下的太微菩提。为一株罕见的仙界灵药,长成后食其枝叶可替人治愈伤势,且止血效果显著。
因为在仙界汲取灵气,化作人形,却因没有心脏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七情六欲。
唐弈甚至不敢再去细想,第一世的他根本算不得真正的人,不可能投胎转世。所以,是既明从中做了什么吗?
一时间屋内两个人各怀心事。
“我要亲自去见师叔。”半晌,唐弈说道。
☆、命中注定
“他嘛,方才还说了,判官笔。”既明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元元和宋炀则是一脸困惑,不晓得他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狐疑地耸了耸肩。
直到唐弈从客房推门出来,才打破院子这令人窒息的宁静。小风见了青年暗自松了一口气,眼睛微阖,却又忍不住腹诽为何眼前的人竟会知晓判官笔一事。
或许真像范无救所说,逃避无用,有些事即便逃了还是注定要落在自己身上。
两人一行路过了前堂,行至卧房。既明见他单手推开房门,紧接着转身就将自己推了进去。待他反应过来,青年正从容不迫的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像我前世的恋人?”唐弈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没有错过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既明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当即反手将他拥进怀里,纠正道:“错,是前两世。”
只是前两世终究没有善果罢了。
唐弈抬头来细细打量他,毛茸茸的魔物是他亲自救下的,悉心照料,好端端的第三世变成了鬼王。他思来想去,想必这三世其中的内情只有既明心中清楚。
“我是怎么转世投胎的?”他突然问。
既明迟疑了一下,少见的面露难色。
好啊,翅膀硬了,唐弈了然一笑,“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到,定是我那好师叔从中帮忙。你不说,我问他便是。”
见既明稍显迟疑,唐弈忽然眼神一动。当机立断反手扒开他的衣裳,只见他左胸前果不其然有一块和他相差无几的可怖疤痕。有些年头了,却依然十分狰狞。
青年沉默了一瞬,“你剜了心作为代价。”
既明神情微滞,一时间没有说话,但唐弈却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是了,尽管他汲取灵力,化作人形,但终究和别人不同,又算不得妖。死了便落得个身陨道消的下场,哪里还能够顺利进入六道轮回,投胎转世。师叔既然能用禁术让他以身封印,拯救苍生,自然也能再一次助他魂魄归位,堕入轮回。
只是四大禁术,炼制尸鬼,以身封印,魂魄归位、逆转阴阳,皆需要惨痛的代价。
“疼吗?”唐弈心疼的抚上他胸前的伤痕。
既明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不疼。”
唐弈垂了眼眸,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在疤痕上落下一个吻。他左胸上的疤痕打记事起就有了,碗大的疤痕,让他一度怀疑过,纯阳体为什么还会留下痕迹。
如今,他明白了,这便是不可逆的禁术。
世人说紫霄是一代辉煌的战神,是残酷战争中的曙光,是救世主;在既明眼里亦是疾苦人生的救赎,可是殊不知可真正的救赎却是他。一开始亦步亦趋跟在他屁股后的小魔物,到后来的君主,如今的鬼帝,他何尝不是自己的救赎呢!
“我很高兴。”既明将头埋在他的颈部,炙热的呼吸洒在他颈间。尽管唐弈看不清男人脸上的神情,但发红的耳尖,有力而高频率的心跳声,以及直白的言语,无一不在表达着男人此刻心底的欢喜。
唐弈轻咳一声,装出一副厉色来,“一开始我可没有答应你。”
他指的是二人头一世的时候,彼时他没有七情六欲,救了小魔物,只当是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跟班。哪只有一天这魔物突然化作一个毛头小子,傻乎乎的。他不忍心丢下,便让其跟在自己身旁。
“你说,因为我身边只有你一人,所以这份情意可能只是依赖,怕我会后悔。待我历遍大好河山,享这世间繁华,看过四季更迭,日月来去,倘若那个时候我的心意还没有变,你便愿意与我结发。”
唐弈嘴角一抽,“最后这句我可没说过。”
起初他固然不懂情情爱爱,但既明到底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于情于理,都不好拂了少年的一番心意。所以才认认真真的对他说出了这样一番真心诚意的话。
只是没想到过去了数百年,既明一字一句依然记得很清楚,给唐弈一种他似乎早就料到一切,蓄谋已久。千方百计的将自己绑在他身侧,等待归位的一刻。
“所以,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是我,还与我结了这门阴亲。”唐弈双眉一挑问他。
“我没想这么快的,”闻言,既明急忙摆手否认,“似乎出了偏差,所以才会这样。”
禁术到底还是不稳定的,他曾经自以为在计算之内的一切,全然脱离了掌控。就像他以为他们的第二世会善终,可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爱人万箭穿心。
他还记得邢燃问过的话,“即便结局没办法改变,不得善终,你仍愿意一试吗?”
“我愿意。”
百年前,妖皇下令大举进攻魔族,无数族人被一一斩杀。他不通要领,又迟迟化不得人形,打算赴死时,有人披着血污劈开无尽的黑暗,星夜之下,带着光芒和救赎朝他伸出手。
刹那间,他就相信真的有命中注定。
€€€€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尹天齐的怒吼声震耳欲聋,就连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下属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什么叫千鸟峰和藤壶族内讧,致坛内几大高手无一人生还?”尹天齐“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属下脸色灰败,密室里一瞬间气压又低了两分。
“主人息怒,”云雀忙拱手献计,“藤壶族本就不成什么气候,眼皮子又浅,左右不过是觉得大树底下好乘凉才找上来。既然主人本就不指望他们,不如等到平西侯的援助到位,让千鸟峰东山再起 。”
“等不了了。”尹天齐眼神愈发的阴郁。
“李储长袖善舞,多钱善贾,和他有牵扯的贵胄子弟委实不少,年岁不大但狼子野心,不可小觑。事到如今,便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云雀愚钝,还请主人明示。”
尹天齐抬头睨了她一眼,“新任阎罗王还没有继位,阴司动荡,是个可乘之机。”
“所以,我要你们倾尽全力,必须要赶在阎罗王继位的前头,拿到春秋轮回笔。”
下属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就连一向忠心的云雀都稍有迟疑,却还是点头应承。
判官笔绝非一般的俗物,即便千鸟峰的消息灵通耳目众多,可到底都是凡夫俗子哪敢与阎罗王抗衡。更何况春秋轮回笔怨气颇深,就算有命拿只怕没命用。
一群下属内心抱怨,脸上却不显,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桩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有敲门声从外头响起。
尹天齐随即给了一个眼神,一众下属便低头闭嘴默不作声,一时间整间密室都安静极了,只听“咔嚓”一声,他按下了石椅上的某一处机关,密室随即被打开。
“大人,王爷在前堂等您。”小厮说完便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引着他往前堂走。
襄王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乍一瞧桌上的茶水都喝了大半,显然等候多时了。
“东西你查的怎么样了?”他抬眼问道。
“王爷,眼下不可操之过急。”
以前襄王可是鲜少主动登门,今日贸然来访实在有些可疑,又迎头被他傲慢的语气这么一说,面上挂不住不说,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彻底冷静下来。
宁无劫却截住了他的话头,“就算本王将暗卫交由你打理,准你用朝凤令,也绝不是为了让你同本王说这些没有用的。”
“我用你,是因为你信誓旦旦保证,会查出我皇兄授意的证据。”宁无劫做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我既可以用你,当然也可以去找他人来助我,我劝你心术放正。”
“是天齐办事不利,还请王爷责罚。”尹天齐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只是一瞬便又敛了下去,诚恳道:“再给天齐三天时间。”
闻言,宁无劫正了颜色,“若三日以后你依然还是一无所获,便提头来见本王!”
小厮恭恭敬敬的送走襄王,见尹天齐面色阴沉地站在前堂,周围的仆役全都大气不敢出,生怕触霉头。他陡然将桌上的茶具都扫到地上,心中杀机四起,像一头无法控制情绪而突然暴起的狮子。
“我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如今却连他都要对我颐指气使,好一个痴情种,我看当初就应该让他和闻人氏那个蠢货一起葬在那场大火里。”尹天齐的声音变得格外尖利起来,乍一听起来又尖又细。
黑鸢就立于主人身后不远处,他看见尹天齐脸上精彩纷呈,丝毫不输戏台里头唱戏的青衣。就连世人说天下第一的美人玉郎医圣原清越,他在涟洲也曾遥遥地见过一眼,凤眸狭长,不带一丝女气。
不过在他黑鸢眼里,主人才是最美的。
尹天齐矜贵而傲气,眉目之间,却有一番江南风情,将这股傲气柔和了两分,变得多了几分雍容华贵。即便是国色天香的牡丹,在他面前只怕也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