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沉默中,西淮突然说:“……就如同我父亲告诉我羽タ读家要原谅。但是我若原谅,我就会疯掉。这个世上,有恶意的人才是正常的。”
“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难受。”
银止川静了静,而后晃动酒坛,轻笑了一下。
“我知道。”
西淮却说:“你的痛苦来源于拘束。”
“——你的血亲死去了,但是他们守护的人却对他们的灵位与尸骨刀剑相向。你愤怒,但是你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你愤怒。你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兽一样,不知道自己的列祖列宗是为了什么流血牺牲,难道只是为了空虚可笑的‘忠君’两字么?……是么?”
“……”
银止川在空中晃动酒坛的手蓦然顿住了。
“简单来讲。”
西淮却还没有住嘴,接着道:“你想叛君。”
“——你闭嘴!”
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先扑了出去。
银止川手背青筋暴起,狠狠地捏着西淮下颌,将纤细瘦弱的白衣人整个按在了地上。
西淮身后酒坛全碎了,锐利的瓷片扎进了他背后的皮肉里。
鲜血缓缓地濡了出来,和那些烈性的酒一起,染红了少年人素白的衣袍,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他的脸颊慢慢变得青白,眼梢因缺氧变得绯红,压在上方的青年却毫不手软,银止川狠狠低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是谁让你来说这番话的!”
西淮被掐得几近窒息,但却不肯退让。
他的眼瞳黑如墨水银,冷然地望着银止川,没有分毫退缩的意思。
银止川咬着牙:“凭你这句话,我就能掐死你。”
然而西淮只是无声地看着他,一丝也不挣扎。直到空气变得稀薄至极,他的身体慢慢疲软下去,眼睫颤了颤,合上眼,也没有分毫求饶的意思。
银止川看着身下人,在最后一刻松手。
“你说得对。”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四面供桌上摆满了的漆黑灵牌:“我是我们银家最叛逆的孩子。对君王的忠心,最值得拷问……但是偏偏是我这样的人,活了下来。”
他笑了一下,很嘲讽地:“你还记得我与你提起的濯银之枪么?”
银止川问:“我父亲收起它,实则是因为我提不起它。……濯银之枪需要信念极其坚定的人提起,但是我没有。多么讽刺啊,我破开了它的封印,却不是能提得起它的人。”
西淮蜷在银止川身边,犹自在咳嗽,眼尾通红地喘息着。
银止川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濯银之枪一旦提起,就是众将之首,统领天下之兵。但是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提起它。……为了君王?为了功名利禄?为了光耀门楣?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西淮慢慢爬起,细瘦白皙的脖颈上却留有五根清晰的红指印。
银止川凝视着白衣的少年,良久,他对西淮招了招手:
“我想。”他伸手,慢慢地在西淮纤长的脖颈瘀痕上揉了揉,慢慢道:“我只是想心悦一个人,永远与她待在一起罢了。”
第72章 客青衫 19(上)
后半夜的时候,他们两人将祠堂里带来的酒都饮尽了,浑浑噩噩躺在地上胡乱睡去。
直到西淮感觉呼吸有些不畅,几近窒息了,才皱眉醒来。
然而这个醒来的姿势不太妙——
西淮一睁眼,就见自己被银止川搂在怀里,对方一臂在横他腰间,一臂垫在他脖颈下,西淮背对着他,却还是被搂得严丝合缝。
下面某个不怀好意的部位还正硬扎扎顶着他。
——睡前他们两人饮了酒,身上都出了层薄汗。
银止川将西淮搂进怀里后,就感觉好像搂进了一团冷云。细腻又柔软,冰凉凉的,随便勒一把就能留下道红印子。
跟拥着块寒玉似的。
没过多久,身体就开始有点不受控制。
“……银止川。”
西淮仰躺着,感知着腰间那个存在感十足的地方,平静无波澜道。
“……呼。”
银少将军轻轻地打了个呼噜。
“银止川。”
西淮略微抬了些音量。
他的声线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清与克制。
“沐兰,你怎么长高了。”
银止川咕哝道。
他的手下意识往西淮头顶摸去,似乎想揉一把。
然而在往上去的途中,擦过西淮的眉眼,和冰凉的额头,他倏然顿住了。觉得有哪里不对。
“……”
“银少将军,我不是沐兰。”
西淮平心静气说。
银止川在睡梦中静默了片刻,而后猛然睁开眼——
正对上西淮沉静无波的眸子。
“……”
银止川默然两秒,两人四目相对,怔然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同银少将军饮酒,饮了两坛,银少将军叫着‘父亲’不让我走,我就留下来了。”
西淮淡淡说。
银止川:“……”
他慌忙松开手,头痛欲裂。
银止川已经完全记不清酩酊前的事了,但现今两人抱在一处,亲密得不能再亲密的一个姿势,看着着实令人尴尬。
他手揉着太阳穴,往后挪了挪,道:“……现在几更了”
“二更。”
西淮道:“我方才听见了打更的梆子。”
“唔。”
银止川应了声,扶着供台起来,脚边满是喝空了的酒坛子。
他一动,就是“哗啦啦”一阵响。
“回去吧。”
银止川有些尴尬说,低头看着这一地狼藉,只能没话找话:“这里地凉,睡久了该感冒。你不是风寒才好么?”
西淮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
却只跟在银止川后面,像有些犹豫不定似的。
实则他这趟来祠堂,为的是打探银止川提起过的“濯银之枪”。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银止川也在,令他好不容易的一场犯险变成了竹篮打水。
“喝多了酒,人就容易误事。”
银止川闻着自己身上的酒气,嘀嘀咕咕的:“按理讲,我们银家的祠堂只有子嗣和儿媳妇能进来……”
然而他目光随之扫到西淮身上,西淮正在拍打白衣上被银止川压出来的褶子,银止川便又顿时噤声——
“……好罢,但若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不可以。你在拍什么?……早前你昏迷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没有这样抱过,你还夜夜求着我不要走呢。”
银止川小声嘟囔,不免有点心虚,但又死不肯低头:
“更何况,本少将军英俊潇洒,逸群之才,若换做叫旁人抱一抱,起码要两百颗金株,你其实也不怎么吃亏——”
但话音还未落,就突然停住。
银止川站在祠堂前,正欲推门出去。西淮在他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状未反应过来,一下碰在了银止川背后。
“唔——!”
下一刻,银止川就蓦然回身,捂住了西淮的唇,将他回身死死压在了身下。
“嘘——”
银止川压低声说:“外头有人。”
他的声音沉而低哑,仿佛整宿的醉意突然间都退去了,又变回了人前那个人人不敢冒犯的银府七公子。
西淮被压在身下,连银止川在他耳旁说话时,吐息间扑过来的热气都能感受得到。
银止川的眼神慢慢清醒过来了,西淮也缓缓放软身体,不再挣扎。
两人一同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这是谁?
他们不免想到:普通的贼是不可能来镇国公府行窃的。没那个胆。
且即便他们敢来,也躲不过护院的巡视。
能走到这里,要么说明对方来头不一般;要么说明他们有不一般的图谋。
……不会是他们罢?
黑暗中,西淮被银止川压在身下,静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