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你做这个有什么用?”
西淮蹙了蹙眉,问说。
他看着银止川这小心至极,又大费周章的举动,似是很不能理解。
“这个是死同穴。”
银止川轻声说。
“我们将门之后,总逃不过马革裹尸的下场。”
“所以哥哥们和我一起做了这个小匣子,就是为了来日,遇到心仪的人,将他的命牌与我们的放在一起。这样即便哪一日……哪一日死在战场上看不到尸首,也早已在活着的时候和他同穴过了。”
西淮瞳仁微微一震,诧然地抬起眼,却瞧见银止川笑着的脸。
他饶有兴趣地比划着小木人和自己特地带出来的命牌,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在说伤心事似的,笑眼弯弯道:
“你瞧。你没有命牌,我就给你弄了个小木雕。这样我们还是能在一起。”
银止川将自己的命牌轻轻牵出一条红绳,有小心翼翼套在那只象征西淮的小偶的手上:
“我在你的手心里。”
他轻声说:“你拉一拉,扯住了这根线,天涯海角,我也回来寻你。”
那是他特地从金蝉寺里取出来的。
西淮记得,银止川提过。他还说,这块命牌,是他父亲做来替他挡劫的,但是他怕这命牌坏了姻缘老人给自己和西淮牵线,所以提前偷拿了出来。
到而今……他竟要亲手将这命牌交到他的命劫手心里!
“我……”
西淮极其轻说。
他的手身侧微微发着抖,那一刻,他简直无从是好。
害银止川性命的锦囊还在怀中揣着,西淮绝望地退后了一步,他喃喃说道:“我不能……”
我不能和你死同穴……
我不配!!
那一刻,西淮心里升起一种荒谬的负罪感——
是的,他的父兄弃城而去,做了沧澜的逃兵,可是那也只是他的父兄!
和银止川有关系吗?
他……他那时并不在沧澜,他和父母姊妹的死没有关系……他的手上,没有染过沧澜人的血!
这是西淮从未想过的,他从遇到银止川的那一刻,就心怀仇恨,以一种血仇的遗孤看待他。
但是这个人,他愈靠近,愈觉得可怕——
任何时候,他捧给西淮的都是温柔和赤诚,好像宁可死在他手下也无怨怼。
这种明亮的心意,刺痛得西淮几乎要握不住袖里藏着的刀。
“我……”
白袍的少年怔怔望着面前人,眼里突然无知无觉落下泪来。
破败木门外的阳光刀剑一样刺进来,照在西淮苍白的脸上。
他脸上有两道泪痕,银止川听见他同自己说:
“下一世,你早些来。早点来找我……”
“在我锦衣煮酒时,执箫吹月时……遇到我。”
西淮颤抖着,哽咽了一下。
“我与你生同塌,死同穴。”
第121章 客青衫 74
西淮最后还是与银止川一起埋葬了那只小暗匣。
他把代表自己的白衣小偶人理理好,放进小木盒里。然后看着银止川把它置于一个窄窄的土坑,再往下填土。
用土壤将它遮盖起来。
“好了。”
银止川说:“这样我们下一世还能在一起。”
这就是死同穴么?
西淮有些出神地想。
只愿银止川来日知道真相的时候,不要反悔到折返此地,要将那个和他的命牌置于一起的小偶人刨出来扔掉。
“要不要在这里插一只桃木枝?”
西淮轻声说:“这样来日想来找,也容易找一点。”
“你想找到?”
银止川莫名问:“找到做什么。就要安安静静,隐隐秘秘地藏在这里,谁也不知道才好。这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我们悄悄的,好不好?”
西淮似乎被他这种“悄悄同枕于天地”的说法逗笑了,唇角弯了一下。
但他仍然走到颓墙边,从歪脖的桃树上折下了一枚枝丫。
“我心悦你,愿与你同穴。”
西淮低语说:“此桃枝作证。”
银止川看着白袍人弯腰,轻轻地将一枝瘦弱的桃枝插在新填过的泥土上。
“如果有一日,你后悔了,要收回这个承诺。”
西淮说:“你就自己来把这个匣子取出来。把命牌和偶人扔掉。但不要让我知道。”
“……”
银止川似乎颇有些诧然,莫名其妙道:“怎么会?我怎么会与你反悔?”
然而西淮摇摇头,眼底平淡而死寂,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来日必会发生的事。
其实,这次来荒庙与西淮定下来世之约,银止川又何尝不是心里没有底?
盛泱多方势力蠢蠢欲动,藏在暗处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较劲。
这个曾经统治整个中陆的威严王朝,这个曾经被誉为中陆璀璨明珠的都城……
就要乱了。
“西淮,你不知道我有多幸运。”
良久,银止川注视着那枝在风中微微颤抖的瘦弱桃枝,叹了口气,拥住了西淮。
他低声说:“只有我……”
“只有我真的找到我的心爱之人了。我的哥哥们都留在了很远、很寒冷的地方,孤独地闭目于那里……他们的匣子还留在这个荒庙中。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有人取出。”
西淮感受到拥抱住自己的这具躯体在轻轻的颤抖,他迟疑了一下,缓缓地,将手试探着伸到银止川背心。
回抱了他,也轻轻拍抚着安慰他。
“他们该羡慕死我了。”
银止川哑声说:“我找到我提枪的理由了……不是为君王,也不是为社稷……我只是,想护住我身后的那一人而已。”
西淮手指微微收紧了些,深深地在银止川肩颈处吸了一口气。
曾经最让镇国公担忧的小儿子啊,没有走上歧途。
他是最放浪不羁的鹰,但也终于找到了自己栖枝,也找到了要守护的桃园。
“呃……”
然而,正当此时,银止川倏然捂着心口,慢慢地蹲了下去。
一股从未有过的晕眩感席卷了他的脑海,他感到好像有很多从未有过的细节和画面涌入了他的意识——
仿佛周围都黑了下去,只有一片微微泛着亮光的净地。
他捂着头颅,错觉自己好像被置于了在一片漆黑的迷宫中。
他踉踉跄跄寻找着出口,然而却视线朦胧,所见之处处处重影。
只有在唯一的光亮处——
一杆濯银重枪静静斜立在地面上,阳光洒落,白色的日光割裂在戟锋上,每一处尖刃都锋锐如芒。
它在银止川面前,发出低低的嗡鸣。
“你找到提枪的理由了么……?”
银止川听见有一个声音在他周身低低问道。
——“那么、走上前去吧。”
——“它属于你……它已经等待你,很多年了。”
……
与此同时,星野之都,底狱。
楚渊已经很久没见到言晋了,自从他因“可能是亡国三星之一”这个嫌疑被带走,楚渊就再也没见过他。
“少阁主,请这边走。”
腥臭肮脏的底狱中,走进一个带着宽兜帽的年轻人。
他的衣裾雪白,长襟上不染纤尘,纯净得犹如天山白雪,落进人间遭人触碰一下,都觉得亵渎。
楚渊大半张脸都挡在了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截冷白如玉的手腕。
在腥黑的晦暗中,看起来简直白得触目惊心。
他提着一个饭盒,清清冷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