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第219章

作者:月色白如墨 标签: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盛泱故步自封,低估上京和燕启的实力。”

  银止川打断说:“一时傲慢和疏忽,才叫它面临敌军脆弱得犹如一个手无寸铁的孩童一般。但是如果反应过来了,好生应敌,我看也未尝没有胜算。阿伯,莫要太过忧心了。”

  “……”

  “我们都是很渺小的啊。”

  银止川疲倦说,他低下眼睑看着自己抱起的手臂,“其实,没有必要总是想去拯救这个拯救那个……往往我们连自己、连身边的几个人,都拯救不了的。”

  老仆从:“雨惜彖对”

  “您好好休息吧。”

  银止川说:“我就不加打扰了。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他说完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叫老人欲言又止的背影。

  “你站在这儿听得还好么?”

  路过转角的时候,银止川稍微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说。

  那是西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站在了房间不远处。

  “不要去。”

  依然是一幅寡淡的、没有丝毫表情的模样。有时候银止川真是奇怪,想这个人究竟是真的把心思藏得很好呢,还是本来就没有心?

  “为什么?”

  他存心和西淮不对付地问。

  因为花辞树已经在星野之都。一切布置都已经完成,只等顾雪都前来和他里应外合,就一切都成定局。

  即便是你,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的不利情形下,和对方两个“明月公子”的联手抗衡吧?

  西淮在心里说。

  但是他明显无法将这些讯息说出来——即便真的全盘托出,银止川大概也不会相信。

  面对眼前人似笑非笑的脸,他只能微微咬住唇角,什么也说不出来。

  “去梁成。”

  西淮只能有选择地说。他的眼瞳深不见底,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显得尤为得黑。银止川听他说:“盛泱覆灭已经无可挽回,你去曾经为我买过的那座湖边小屋。那里是最安全的,不会被卷入任何事里——”

  “西淮。”

  然而面临白衣人拼命想尽办法给出的对策,银止川只是寂静不出声地看着他。瞧向西淮的那种眼神还甚至近乎古怪。“你觉得,我会想要逃命,恐惧死亡吗?”

  “……”

  “更何况。”

  银止川叹了口气,轻不可闻的:“那里……是我为你定下的木屋,我怎么可能接受最终自己独自前往?”

  他看着西淮,就像预料到他什么也不会说出之后,轻叹了口气,从西淮身边擦肩而过。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关山郡的百姓尽数遭难,逃到星野之都的,都是沿路提前得到风声的百姓。

  他们带来了极其可怕的形容,讲那些上京人是如何惨无人道,狡猾阴险,甚至与因燕启北下的流民争论起来,争讨上京和燕启,哪一个更穷凶恶极。

  一时间,星野之都内人心惶惶。

  于是,可笑的一幕出现了,半月前还被喊打喊骂,于众目睽睽下被凌迟而死的林昆变成了新的求祷对象。

  “神的使者”钦天监显然已经派不上用处,那么就只有指望生前就为盛泱呕心沥血过的林昆了。

  只可笑林昆曾宁可用自己的血去唤醒沉睡的百姓,却没想到还比不上“上京和燕启人打过来了”这件事一半有用。

  赈银案已经大白,林昆如他过往为人那般,确实从未动过救济人命的钱财。真正隐藏在背后脏手,是某些利欲熏心的世家大族——就如候尚收敛的女尸,全部都来自朱世丰府中。

  这费了李斯年好一番功夫才确定,因为朱世丰府上的侍女实在是太多了。不算他强抢的,朱公子自己掏钱买回家的侍妾就不计其数。

  有一些他玩厌了,或是不小心玩没命了,就会用这些可怜女子的尸首去藏他家中来路不明的那些金铢,以避过朝廷的审查。

  没有想到,当关山郡的赈银也从朱世丰手头流过,他照例抹了层“面儿油”的时候,这一次,却会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勾结钦天监、贪污官银、把“祭祀给河神的新娘”占为己有囚禁民女……这随便哪一项,都足够叫朱世丰刮掉那一身膘的了。

  但是这些已然没有意义,因为真正不应当死去的人,已经为此永远留在了初雪那一天。

  当李斯年听到朝廷终于迫于明晃晃的证据,愿意承认赈银案与林昆无关,将朱世丰下狱时,他心中很平静。却走了两步,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他一边走一边擦,厚沉的羽林军大氅中还有温热的玫瑰酿笋、流心槐花饼……即便从这里走到御史台,也不会凉。

  但是即便他带过去,也再也不会有人等着他了。

  那个取笑他一样样将零吃的小食往外放的人,再也不在了。

  “陛下是对的,——用我一个,可以换得千万人的性命和醒悟。这场交易值得。”

  想起他最后留给自己的信,李斯年恍然又想起那个人的音容。

  想起他温和平静的笑,清隽雅致的侧脸。以及最后心甘情愿的赴死……

  林昆似乎一直在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是救一个人,还是救千万人。他曾经因为一次错误的抉择被折磨了千万日夜,终于这一次,站在千万人对面天平上的人变成了他自己,他能够轻易地做出选择了。[*注1]

  世事多无端,人命若飞蓬。

  “你说明年神女河旁的一夕烟棠,开得那种颜色会比较多?”

  银止川百无聊赖的,在府中与一个小厮随口说道。

  一夕烟棠是盛泱独有的花树,在种下之时,花匠也不知道这种子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于是围绕着每年的一夕烟棠,总会衍生出各种各样的赌局。文人雅客们争相下注,甚至还出过赌某位佳人永远不绾青丝、某位书生永远不用狼毫笔写诗等等奇怪的赌注。

  风流煊赫,繁华一时的星野之都啊……

  “小人愚笨,小人猜不出。”

  被银止川逮着的,是一个洒扫的路过仆从。只见他苦着脸,对突然被自家少爷堵住这件事无所应从。声若蚊吟道:“到时候都是明年的事儿了……今岁发生这样多的大事,谁能猜到明年会是什么样呀……”

  银止川嘴角微微弯起,从怀里掏出一袋金铢来,金铢在里面发出“丁零当啷”的撞击声。

  银止川一面上下抛着,一面笑,而后又随手指向另一名路过的小厮,说:“你与他随意说几个颜色,谁押得中了,来年这袋金铢就交予谁。”

  路过的那名小厮和洒水的仆从一愣,都惊呆了——谁都知道自家少将军出手阔绰,风流成性,但这也都是他在赴云楼时候传出来的恶名。

  没有想到自己“姿色平庸”,竟也有这样获得“天降横财”的一天。

  “那那那,”小厮顿时为难起来,相当慎重道:“小人押湖蓝。今年河边湖蓝的烟棠便开得最多,想来明年的烟棠左右是今年烟棠所结下的籽,怎么也该是湖蓝色更多一些才对。”

  “那小人押杏黄。”

  另一名仆从紧张兮兮,咽了咽口水说道:“昨夜我恰巧做梦,梦到许多杏黄的海棠花,想来必定是老天在对小人有所暗示……!”

  银止川唇角微微弯起,像个顽劣的小孩一般支着头看向他们,左右看了看,笑着说:

  “那我押生青吧。湖蓝、杏黄、生青,也就这几个色比较常见了,明年哪一种一夕烟棠开得多,这里头的金铢就归谁咯?”

  “少爷……?”

  二名仆从都有些微微的吃惊。只有银止川仍然是笑着的,他懒洋洋将钱袋抛给其中一人,嘻嘻哈哈说:“你们二人自己找一处地方保管这金铢,互相监督,谁也不能将它先拿走。……若是万分幸运,是我押中了,你们就将里面的钱兑换成纸钱烧给我,然后将里头的钱拿去平分吧。”

  “七公子!!”

  小厮们愈发色变。

  但是银止川摆摆手,示意没关系,神色如常。“生青是一夕烟棠里最罕见的颜色了……应当不会被我押种才是。”

  “但是它真好看啊,我曾见人穿过这颜色的衣裳,真是一眼就忘不掉。见过一次,这一生都要为此而倾覆的。”[*注2]

  “……”

  二名小厮不明白银止川话中的意思,只见银止川微微仰起头,看着灰色的压抑地天空,眼瞳辽阔而深寂。他们怔愣地望着他。

  星野之都与银止川一样,似乎都被某种敲骨吸髓的疾病挟裹着,摧枯拉朽地走向衰亡。

  这个冬天格外地难过。

  很快,距离九百里的燕启大军拉近到了六百里。说起来真是无颜,也许是出于傲慢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个曾经盘踞于整个中陆之上的庞然大物——盛泱,面临一个蜷居于北方的雪之国度,竟然孱弱得如同没有丝毫反击之力的孩子一般。

  无数人脸上浮现起死灰的神色,城外的流民眼看日渐增多,怨声哀道之下,一个从未有过却无比可怕的念头浮起在每个人的心头——

  盛泱也许真的会灭国。

  不是无妄之忧,而是身在盛泱最安全、最核心的王城,百姓居民们眼见自己每日能得到的粮食越来越少,而派出去的将领仿佛束手无策一样,这个答案就成了呼之欲出。

  “银七公子……救救盛泱罢。”

  不知是谁第一个朝镇国公府求救的。

  那大概是在一个晚上,鼓起了绝大的勇气,一个女人悄声地拍响了镇国公府的门。低声地哀求着。

  守夜的门房听到了,但不敢妄动。只隔着门,手揣在冬衣中在门后站了一宿。

  也没敢报给银止川。

  但是没有想到,随即而来的接连好几天,都有百姓来门前求告。且人数越来越多。

  他们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眼见盛泱已经失去了半边土地,残忍的燕启人就要打到王城脚下来。他们迫不得已相信起那无缘由更无依据的童谣——

  “十万死士,国之铁盾。天下之兵,斩尽亡尸。”

  人到绝境,总会病急乱求医地相信点什么。守夜仆从闷了几天,到了第六日,终于因为人数太多,直接惊动了银止川。

  但是银止川什么也没说。他披衣立在墙下,看着一墙之外的火光,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七年前,他们也是这样把臭鸡蛋和烂菜叶从墙外抛进来,扔在我父兄的棺木上的。”

  然后便漠然离开,对府外那此起彼伏的求祷视而不见。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站在什么立场指责他,府中的人面面相觑。

  “如果真的有城破的那一天,姬无恨会带你离开。”

  但是在路经西淮房间的时候,他又这样同西淮说道。

  西淮彼时正在院中静坐,靴边一地冷寂寒霜,闻言微微一震,朝他回过头来。

  “怎么,很意外么?”

  银止川笑了:“你现在红丸的瘾已经戒除,姬无恨会替你清除剩余的毒素——你自由了。我还留你做什么?”

  “但是——”

  西淮讶异地望着眼前人,银止川神情淡漠,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完全恍似陌路人,冰凉得叫人心惊。

上一篇:请停止你的张三行为

下一篇:小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