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慕子翎笑了一下,漫不经心朝他走过去,却不期然秦绎猛地抬手,朝慕子翎打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哪只手杀的人!?”
慕子翎摔在地上,秦绎却揪着领子将他拽过来,他盯着慕子翎脸颊上那五道血印子,笑着道:
“慕子翎啊慕子翎,你可真是一天不给我找不痛快就不行,就皮痒到这个地步?”
慕子翎低着头,秦绎那一耳光掴得他半边脸都是麻的。
半晌,他才缓缓抬手,自己将唇边的一点血迹拭去了,而后抬头,慢慢朝秦绎看过去。
他低低咳嗽着,哑声道:“这只。怎么,想砍了它为慕怀安报仇?”
秦绎牙咬得死紧,慕子翎却低笑了一下,接着道:
“杀慕怀安的也是这只。捏着他的咽喉,看着他在我手里断气的,都是这只手,你想拿它怎么办呢?”
慕子翎欣赏着秦绎的怒气,他的脸阴郁苍白,就像一个忧郁的病美人——
哪怕是一模一样的长相,慕子翎却和他那个双胞胎哥哥慕怀安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慕怀安是光风霁月的如玉君子,慕子翎却是敏感偏执的病态美人。
“你这弑父杀兄的东西……”
秦绎攥着慕子翎的衣领,哑声低骂。
“生在帝王家,能有几个是干净的?”
慕子翎漠然回道:“秦绎,你的父亲,你的祖祖辈辈,没有人干过篡位杀兄的事情吗?”
他凉薄地望着秦绎,嘲讽道:
“骨肉相残,血亲相杀,归根结底都是想活下去罢了。我不杀慕怀安,慕怀安便会杀我,我凭什么就该坐着等死?有谁规定,他就一定要比我更有资格活下去吗?”
“怀安是你兄长……”
秦绎怒道:“你父王要传位于长嫡——”
“可我想活下去。”
慕子翎谑道:“我把他杀了,我就是长子。秦绎,你不该恨我,你该恨的是你爱的人为什么那么废物,连王位都保不住——!”
“啪”地一声秦绎再次一耳光掴在慕子翎脸上,将他直打得摔在桌脚,慕子翎忍着痛,喘了一声。
秦绎却走过去,往他心口狠踹一脚,又踩住慕子翎平时不玩蛇的那只手,居高临下冷冷道: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世上有比权利王位更重要的东西。”
慕子翎额头覆满冷汗,眼睫直颤,却压抑着一声痛都不肯叫。
他蜷在桌脚,原本就消瘦的身体蜷起来,更显得像个小孩。
是啊,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慕怀安是虚怀若谷的君子。
可是那是因为他从小都不必去争什么抢什么,一切最好的都会送到他手上!
他不必像慕子翎这样随时活在死亡的阴影里,连生存的权利都得自己想法设法去争取。
试问,倘若当活下去都是个问题的时候,谁还会顾及品行修养的高洁?
饿到了极致,人连和野狗抢食都会去做!
明明是一母同胞……明明是一母同胞!
慕子翎发着抖恨恨想,就因为他比慕怀安晚出生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因为云燕信仰“一胎二子乃是双生鬼帝转世”的谶言,他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和慕怀安有着云泥之别!
在云燕,慕子翎是没有自己的封号的。
母后庇佑,没有让他被杀死。但云燕王害怕天神知道他有一对双生子,会降下灾祸,便竭尽一切所能掩藏了慕子翎的存在。
所有人提起来他时,都称他为“公子隐”——
如同一个活在慕怀安阴影下的影子。
除了嫡亲的云燕王室,百姓和其他诸侯国甚至不知道慕子翎的存在,他们都以为云燕只有一位王子。只有每当云燕出现异象,或者发生什么灾祸时,他才会难得地被人们想起——
但那实在也不是什么好事,每次慕子翎都会提心吊胆云燕王会将那些不幸归咎于自己,将他杀了以平息神怒。
“……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慕子翎忍着被秦绎踩住右手的剧痛,发着抖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秦绎,你喜欢的人,就是个无能又天真的废物啊……!”
秦绎松开力道,将慕子翎拖起来,扔到床上,慕子翎紧咬着牙,脸色白的没有一分血色,却仍在不住冷笑:
“秦绎,你要不要来闻一闻,我这左手上,还沾着慕怀安的血的味道哩!”
秦绎简直被气得想要活活掐死他。
但每当他想要下手时,对着那张和慕怀安一模一样的脸,又如何都捏不下去了。只得被逼的发了疯般折磨他,羞辱他。
“你怎么舍得杀我?”
慕子翎挣扎着,死死抓住自己衣物的领口,胸口剧烈起伏,却仍笑道:“杀了我,你上哪里去找第二张这样和慕怀安一模一样的脸!?”
秦绎掐着慕子翎下巴。仿佛想将他捏碎,慕子翎不住扑腾,却根本无法逃脱。
比起体格来,慕子翎从来拗不过秦绎。他是消瘦的,未及弱冠的少年人的身躯,甚至有些孱弱。
所以他的容色,是一种说不出的艳,带着三分危险的靡和七分缠绵的醴。
当年慕子翎十四,一身白衣,站在春风里朝秦绎一笑时,秦绎几乎忘了他带着千军万马,攻城略地而来,是为了杀这个人为慕怀安报仇的。
“你就这样恨他?恨到连他死了,都不肯放过他!?”
秦绎压着慕子翎,将他的两手固定在身后。阿朱刚才就从慕子翎的手腕上被甩得摔了出去,此刻盘在桌角,眯着妖异的竖瞳,看着这在摇曳的烛光中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秦绎狠狠卸了慕子翎杀人的那只手腕,“卡擦”一声,慕子翎脸压在被单中,无声地哆嗦了一下,秦绎察觉到了,便卡着他的咽喉,硬生生掰起慕子翎的脸,要欣赏他在疼痛中淌下来的眼泪。
可是慕子翎却惨白着脸庞,恶劣地展颜一笑,对秦绎露出个带着冷汗的笑容:
“……我恨只恨,当初没有来得及将他炼成我的小鬼,叫慕怀安永生永世都不得投胎!!”
秦绎揪着慕子翎的头发用力朝床板上一撞,发出声“砰”的巨响,气得几乎发颤:
“恶毒!!!”
慕子翎眼前发黑,额头剧痛,却又在这疼痛中生出某种自虐般的快意。
他就是要这样,就是要一次次在秦绎面前提起慕怀安,欣赏他在暴怒边缘,却拿自己束手无策的模样。
——你喜欢他又如何,愿为他千军万马踏平云燕又如何,可惜他同样死在了我手下,我一无所有,却比他得到更多!
秦绎把慕子翎当替身,慕子翎知道;秦绎不杀他,也只是为了想出更多的法子折磨他,慕子翎也知道;可他就是甘愿这样苟且偷生地活下去,不休不止地与秦绎互相折磨——
直到在秦绎心中留下一笔哪怕他死了,秦绎也将终生无法忘怀的深刻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
小慕:史上最狂替身。
第4章 春花谢时 03
慕子翎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头,只觉身上仿佛散了架般的痛,左手已经毫无知觉了,阿朱还缠在他床头撒娇。
“去。”
慕子翎呻吟了一声,漠然将阿朱赶了下去,慢慢爬起来给自己正骨。
他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昏过去的,但八成是秦绎玩完又嫌他碍事,让宫人将他送回了承烨殿。
宫人势利,惯会看人眼色,见秦绎对慕子翎也不过如此态度,伺候慕子翎的时候就仿佛对待一具尸首,乱糟糟往榻上一扔了事。
“饿了?”
慕子翎瞥过朱蛇一眼,下床,有些踉跄地走到桌边,拿起搁在桌上的一个葫芦形玻璃容器。
容器里有几块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白骨,还有几颗鹌鹑蛋。
慕子翎将容器靠近阿朱,阿朱立刻爬进去,懒洋洋地卷着白骨,将那几颗鹌鹑蛋吞噬殆尽。
慕子翎让它自己在玻璃器中玩了一会儿,走到屏风后梳洗。
“公子在么?”
慕子翎还未来得及洗漱完,一个宫人就推门进来,手中抱着一叠宣纸:“王上有令,近日他朝中事务繁忙,无暇处置您昨日在王城内犯了杀忌的事,让您在处罚下来前,禁足在宫内,每日手抄佛经为怀安公子积福。”
慕子翎手里拿着巾帕,脸上的水滴还未完全擦干。
闻声他转过头来,并未生气,竟然还微微一笑:“抄佛经?”
“——王上别是被我气昏了头了,我这样的人,哪里有资格给慕怀安积福。即便是我抄了,这福分他还指不定敢要呢——就不怕被我这样的龌龊之人脏了轮回的路?”
小宫女一惊,便见慕子翎又转回了头去,冷淡地道:“拿回去。我不会抄的。”
可是他背对着小宫女的身影,从脖颈至肩线,再至腰封,都在这晦涩的光影下令人感到种说不出的旖旎。
尤其是方才他微微撇过脸,挑着眼角说话的时候,小宫女看见了慕子翎眼下那颗仿佛盈盈欲泣的朱痣——那一瞬间,小宫女没由来地一顿,只觉自己仿佛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妖色动人。
……难怪王上如此恨他,却又狠不下手杀他为怀安公子报仇。
小宫女直愣愣想,这个人,他的蛇与他的容貌,果真称得起云燕祸水四字。
……
午时过后,秦绎还未下朝。
梁京的西南部从前是云燕境内,秦绎为慕怀安灭云燕后,云燕国就变成了梁成的云燕郡。
此番叛乱,也是曾经云燕的遗族不肯归顺,想要复国,才不得不派出慕子翎去平定。
秦绎一向心狠手辣,初登位时一手铁血政策镇得梁成边境至今未有过叛乱。
然而现在云燕遗族们干出犯上作乱这种重罪,秦绎竟还是因为慕怀安的缘故,没有直接将他们处死。
慕子翎左右也是闲着无事,用过饭后就带上阿朱,一块去外头看热闹了。
——至于秦绎的禁足令,在他眼里等于废纸。
这些王室遗族都是曾经高高在上,义正言辞地建议过云燕王将慕子翎处死的重臣,此番地位倒换,慕子翎自然就忍不住恶劣地想要去旁观一番,看看最终被魔鬼诅咒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