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你没有路过江州,没有对我好过,没有叫我为你活下去。
我也没有以为,我的一生也许是可以被改变的。
三月春风,少年白衣。
不应该等你,更适合赴死。
……
赤枫关处中陆之南,黄沙千里,昼夜温差极大。
白天热得令人恨不得将太阳射下来,到了夜里,又狂风呼啸,霜露寒极。
秦绎把慕子翎留在暗室里,自己军务繁重,不能时时陪着他。慕子翎又因软禁,没办法有太大的活动空间——
这就极易出事。
慕子翎独自在暗室内几日,起初感到不舒服,还以为是自己着凉的缘故。但渐渐越到夜里,他就越闷咳得厉害,慕子翎慢慢发觉出异样了。
——这种蚀骨挠髓的疼,像是阴魂吃食他的血肉过快导致的。
但从前他每当稍感不适时,就会去杀俘虏或羊猪缓解,从未忍耐到这种境地。
那种如瘾君子得不到阿芙蓉的酥痒过于折磨人了。
慕子翎轻轻呻-吟了一声,手指无意识想要收紧,召唤出什么,却无法实现——
厚厚的纱布牢牢缠着他的每一根手指,只能无力散开,根本不能握紧。
床板上的细链被慕子翎拉扯得轻轻作响,慕子翎急促地喘了一声,喘息声断断续续。
手指在坚硬的床板上徒劳地抓动。
“……慕公子,怎么了?”
听到房内的动静,门外竟然传来人声。
——原来门外一直都是有人守着的,只是从未出过声。现今见里头情况似乎有些不对,才挑开幕布,十分迟疑地问了一声。
慕子翎看着投在窗户上的人影轮廓,额头上覆了层冷汗,
他脖颈微微扬起,喉结不住滚动,却低低的一声未出。
“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罢?”
一人低低说:“你进去看看?”
“……我才不去。”
另一人答:“你忘记阿山怎么死的了?要去你去。”
“……”
开头的那人于是闭了嘴,小声说:“那、那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人没跑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那同伴却打了声哈欠,敷衍道:“这里头关着的可是个恶鬼,当心进去了,命都会没。”
这是他们第一次错过先预征兆。
第二次,是秦绎过来看慕子翎,慕子翎痛苦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慕子翎……?”
他站在慕子翎的床沿,轻轻拍了拍慕子翎的面颊,蹙眉问:“能听到我说话么。”
慕子翎无意识呻-吟了一声,秦绎将他的双手放下来,细细给他换伤指上的纱布。
不知道无人的时候慕子翎究竟做了什么,他手指上的伤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未见有愈合的迹象,反而血水越渗越多,隐隐有化脓的趋势。
秦绎缓缓撕开纱布,慕子翎喉咙微微动了动,眼睫轻轻一颤——
只见纱布下的新长皮肉发红渗血,方才纱布揭开的时候,还带下来了一大片肌肤。
那一下想必疼极了,但是慕子翎竟然一声没吭。
“……给我。”
朦朦胧胧间,慕子翎声线沙哑开口:“给我五十个人。”
秦绎包扎的动作一顿,皱起眉来:“什么?”
慕子翎的乌发已经全被冷汗沾湿了,湿腻腻地贴在冰冷的脖颈肌肤上。
他的眼睫剧烈颤抖,瞳孔中也没有焦点,秦绎凑到他唇边,他却薄唇轻颤着,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
秦绎直起身,朝侍候的两个小仆看过去:“他这几天一直这样?”
“……”
小仆不敢说实话,其中一个在背后轻捏了同伴一下,抢先道:“也许是受了凉。这几日天寒得很,小的今夜给公子添几床被子。”
“你们上心一些。”
秦绎拧着眉,不悦道:“为何伤寒了也不告诉孤一声。来人,宣医官过来。”
慕子翎脸色雪白如纸,眼尾却是殷红的,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奇异与妖媚。
两名小厮远远的看着慕子翎,各怀心事。
稍时,医官过来了,两名小厮被遣开,倒退着出了房门。
“……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呀。”
方才被同伴拉扯的那名小厮紧紧蹙着眉,担忧说:“我听人说,养巫蛊的术士都得定期给‘那些东西’投喂,否则厉鬼翻起脸来,可是可怕的很!”
“那又如何?”
同伴却显然十分不屑,背着手顽皮地在走廊上跳了跳:“公子隐他杀了多少人啊……即便反噬,也是反噬他自己罢?那岂不是正好——叫他去死好了!”
满脸忧色的小厮欲言又止,他知道同伴与阿山玩得好,而阿山又那样被公子隐毫无缘由地杀害。
但是如果是一两只厉鬼也就罢了,公子隐手中的,却是成千上万只阴魂啊……
一旦失控,怎么得了?
从来炎热烈日的赤枫关这几日一直阴阴的,雨下得断断停停。
小厮望着沉郁的天空,叹气想:
……莫不是真的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罢?
房内,医官给慕子翎探了脉,将药箱收了起来。
“仔细调养,多多休息。”
医官说:“另外……”
秦绎最不喜欢下臣欲言又止的模样,拧眉问:“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藏藏掖掖。”
“另外慕公子的这风寒,恐怕还与巫蛊有关。”
医官小心凑到秦绎耳侧,压低声说:“如果不从根源上下手,恐怕慕公子一时无法痊愈。”梁成因不信鬼神的国风,对巫蛊的了解非常有限。即便是医官,能看出的也不过如此了。
秦绎却直截了当问:“是杀戮是罢?如果一直不杀戮,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最坏的结果……”
医官微微一哽,迟疑说:“也许是戒断。就如同对阿芙蓉有瘾的瘾君子,断了药,就会难受。”
“噢。”
秦绎应了一声,心想,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他挥手令退了医官,亲自陪了慕子翎一夜。
慕子翎昏昏沉沉,仍然不是很有精神的模样。
但是和前几日比较起来,又已经好许多了。
起码夜里的时候,因为外头那些跃跃欲试的鬼气,他下意识朝秦绎怀里蜷了蜷——
这样的举动落到秦绎眼里,已经相当满意了。
“怎么了?”
他拥着慕子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慕子翎的眼睫,狎昵问:“冷?”
慕子翎陷在他的怀里,像畏寒一般不断往秦绎怀里缩。
他的额头上满是冷汗,脸颊也是冰冷的。因为秦绎一直在戏弄地耍玩着他的手指和睫毛,慕子翎短暂地睁开了眼,但即便如此,他的瞳孔也聚不了焦——
秦绎的身影在他眼里晃动,模模糊糊似乎有许多个。
“……血。”
慕子翎喃喃说,冷汗淌进他的眼睛里,涩苦又疼痛,他微不可闻说:“给我一些血。”
秦绎手伸在慕子翎面前,微微晃了晃,好整以暇微笑问:“你想要什么?说给孤听。孤就给你。”
慕子翎呼吸急促地喘息着,似乎十分难受。
但秦绎一直望着他,似逼迫似引诱地等着他开口。
“给我祭品。”
良久,慕子翎终于艰难地吐词出声:“我……想杀人。”
“那你拿什么来和孤换?”
秦绎不置可否,不答应也不拒绝,而是仅仅望着他,低笑问:“说你喜欢孤。”
“……”
慕子翎怔怔望着他,他的眼神朦朦胧胧的,有点像只不明世道的小动物。
秦绎喜欢他这种眼神,可是过了会儿,慕子翎慢慢缓过神了,又重新闭上了眼。
他的唇干燥发白,像在沙漠中行走很久没有喝水的旅人。
但即便如此,秦绎拿出这样的交换条件时,慕子翎依然不动声色地拒绝了。
秦绎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很败兴一样。
“你不喜欢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