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一旦秦绎有退势,盛泱人就越发不要命地阻挠。
“你们先回去,守住阵营。”
匆忙中,秦绎竭力大喊,冲下属吩咐道:“孤来断后。一旦有任何变故,送慕子翎去沉星台……!”
这群人的目标是他。
秦绎清楚地判断出,那他需得将一切事情都提前交代好。
“……王上,请王上与臣一同撤退!”
副将不肯独自离去,声嘶力竭道:“臣不能将您留在这里啊!”
秦绎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低哑说:“二月七日之前,一定要到沉星台……记住了!!”
而后他一把推开副将,领着一队人马冲进了包围圈。
这是二月四日。
盛泱的观星阁发出密令,令王为良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慕子翎来去自由。
因为这一天,是梁成君王星宫脱离原有轨迹,由亮转暗的开端。
宿命的命盘就要开始转动了。
副将携一队人马退回大营,却愕然发现整个营地都被人烧成了一片焦土。
唯一万幸的是,“慕子翎”还在。
只是有些奇异,这个“慕公子”双眼紧闭,好似没有任何神识,就像一个傀儡偶一般。
副将来不及细思,谨听秦绎命令,即刻派人送慕子翎去沉星台。同时带着援军再次进入沙场,向秦绎增援。
秦绎三个时辰后才脱困,此时已经是二月四日的黄昏。
他到营地后,没有休息半分,径自亲自赶往了沉星台。
“孤要去亲自看着他。”
秦绎说。
沉星台山高路远,车马疲劳。
如果是为了慕怀安,秦绎大可以歇一歇再出发,或者干脆等到慕怀安复生后再送回自己这里。
但他说不出心中是种何等的滋味,只执着地想着,要去见一见他,一定要去。
为了即将复生的慕怀安……或是最后一面的慕子翎。
与此同时,堕神阙。
慕子翎携七百万亡魂站在入口处。这里是条狭长的山谷,荒草蔓生,空无人烟。
传闻有神君曾在此堕天,兵器落入赤枫关,身躯葬于此地。
由此得名“堕神阙”。
但是此地也是勾通无间与尘世的交界处,一旦毁去,则阳间再无小鬼降头可借用。
慕子翎想起临行前那名黑衣青年曾问过他的话:
“你想好后果了吗?”
是的。
慕子翎微微抿紧了唇,想,他已经想好了。
曾经他曾有过短暂的懊悔,想要放弃这一切。
但而今他才明白,这里才是他的归处。
……在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挽留他了。
慕子翎踏入堕神阙,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众多往事:
西湖旁的少年,水中拥抱着他的胸膛,香甜的莲子蒸的气息……但这一切,全都在阿朱柔韧细长的身躯垂软下来的那一刻,如潮水般退去。
只余下冰冷的可笑和荒谬。
慕子翎步伐缓慢,却异常决绝地踏入了峡谷内。
而第一步,就有一道天雷蓦然朝他劈下,慕子翎目不斜视,反手一挡,顿时千万厉鬼咆哮而出,将那道雷劫化解开来。
他一步一震动,雷电疯狂地朝下劈开,慕子翎置若罔闻,明明是再孱弱不过的身形,却给堕神阙带来前所未有的天崩地裂。
“公子隐,公子隐!”
有不肯归于无间的厉鬼尖叫大喊:“你为何要将我们逼到这一步!梁成的皇帝他是爱你的!”
然而慕子翎不为所动,他甚至泛起一阵恶心,猛然抬高了声音厉喝:
“闭嘴!我恨他!!”
“……恨,怎么会是恨?”
那阴魂蛊惑:“你可是从八年前就开始等他的呀……放过我们,也是放过你自己……你不想与他同归么?!”
同归……
慕子翎脸上浮现一种嘲讽至极的笑意,哑声说:“不必了。”
“只愿此生此世,来生来世,我都与他身处歧途,再不相逢!——”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曾经少年时的眷恋与梦想,在此刻都变成了面目全非的陌路与过去。
只怕此刻秦绎再站到他面前,捧上慕子翎期待过整个少年时期的莲子蒸,慕子翎也只会漠然地一把打翻在地,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谁再提他的名字,就是必死!”
慕子翎一把捏碎了那个引诱他的厉鬼之魂,召天呼道:“风来——”
霎时间,堕神阙内风起云涌,晦暗的天际犹如一个漩涡。
白袍公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雨来——!”
天地变色,风狂雨急。
堕神阙每一寸被慕子翎走过的土地,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分离,变成一坍废墟。
慕子翎周遭护着千万阴魂,天劫雷电中,庇佑着他一步步朝谷内走去。巍峨阴诡的山谷正在被一个凡人推倒,一寸寸亲手抹去。
其间也有阴魂气力不支,想要逃逸离去,慕子翎却划开手掌,跟毫无限制般涂抹血迹。
淋漓的鲜血恣意挥洒,阴魂厉鬼们禁不出诱惑,又逃了回来。
它们几近狂欢,缠在慕子翎周身,慕子翎身体近乎有一半都在被厉鬼们咬吮。
他艰难地喘了一声,却随即继续往前走去——
也许是寿命正在飞快流逝的缘故,慕子翎的整个身体即将透支,他乌黑的发正在从发梢开始变得雪白,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往上蔓延。
……这一世将尽了。
慕子翎朦朦胧胧想,他耳边响起一声幻听,似乎是有人在背后唤他:
“凤凰儿——”
是少年的秦绎的声音。
然而他神情中未起半分波澜,根本毫无回头的意思。
这人世对他的最后一份挽留,已经毫无作用了。
一切都已经太迟,那份曾经无比热烈追求过的感情,如今在慕子翎眼中低如尘埃。
“……阿朱,阿朱。”
慕子翎喃喃,而后他大笑起来:“……太迟了,已经太迟了!我想要的时候你不给,如今塞到我手里,我也拿去喂狗!”
他的恨如他的爱一样热烈,慕子翎从头到尾都是这样无拘无束的一个人——
他想要爱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去追逐,索求;但他不想要时,也同样再不回头。
慕子翎一步步走进无间,带着他的七百万亡魂,这一世所有的罪过与爱恨,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慕子翎想起的竟然不是秦绎——
而是这世间,终于可以再无“公子隐”。
第36章 春花谢时 37
即所谓“人前死不认账,人后悲痛欲绝。”
秦绎赶到沉星台的时候,一个白袍的身影正被高高绑在祭台柱子上。
他的眉目苍白优美,头颅因为昏迷无力地低垂下来,露出一小截细腻脆弱的后颈。
一直用红绳绑缚着的乌发散开了,凌乱的散在单薄肩膀前。
因为双手被捆到了身后,秦绎看不到他被自己射伤的手腕有没有好一些。
云隐立在台上,念念有词地低喃着什么。
秦绎驻马,翻身从马上下来,停立在祭台前。
他注视着这个已然十分熟悉的面容,却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觉得有哪里有些微不同。
“这是怀安了么?”
秦绎一面往台阶上走去,一面蹙眉问。
沉星台所设的台阶很高,地面上覆着打滑的青苔。
秦绎的铠甲因他的动作而碰撞出“叮铃乓当”的声音。
“……不是。”
云隐正在作法,闻言抬头答了一句,又极快低下了头:“还未换舍。”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这个向来自得安然的老道,似乎显得有些慌乱,额头上也覆着一层薄薄的汗。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