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意 第102章

作者:顾言丶 标签: 玄幻灵异

  刑应烛意外地没有睡着,他椅背放倒了一点,此时微微偏着头,正眯着眼睛,透过舷窗看外面的风景。

  今天天气不错,高空上只有几丝极细的云雾,阳光从舷窗里落下来洒在刑应烛身上,又被空调烘成微凉的风。

  盛钊觉得刑应烛此时此刻心情还可以。

  于是他把那杯可乐递给他,问道:“要么。”

  阳光下,刑应烛动都懒得动,他的眼神缓慢地往盛钊脸上瞥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偏了偏头,像个纡尊降贵的老太爷一样,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你长点眼神”几个大字。

  盛钊无语地跟他僵持了两秒钟,最后在耐性上输给了这位“老太爷”,自己又往前递了递。

  刑应烛懒得没边,就着盛钊的手喝了两口,然后偏过头,从毛毯底下伸出手,摸了摸盛钊的脸。

  “……你有这个摸我的功夫,就不能自己端着杯子喝吗?”盛钊吐槽道。

  “杯子和你手感一样?”刑应烛反问道。

  行,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盛钊近乎没脾气地想。

  盛钊把杯子放回浅浅的杯槽里,握住刑应烛的手摸了摸。

  作为现阶段的爬行类生物,刑应烛的体温十分喜人,在炎炎夏日里简直如救命神器,以至于盛钊现在没事儿就要抓着他摸两把。

  刑应烛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大度地任他摸了。

  “你这几天怎么了?”盛钊问:“我看你从胡欢回来过之后就不太高兴——是生气他又跑路了?”

  “我至于跟个狐狸崽子置气?”刑应烛一挑眉,说道:“我只是讨厌她那副什么都算到了的德行。”

  这两句话放在一起,很容易让人产生理解偏差,但盛钊听懂了。

  他一边得寸进尺地顺着刑应烛手腕往上摸了一点,一边随口道:“怎么了,那石碑出现不是巧合么?”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巧合。”刑应烛说:“历史如车轮滚滚向前,该出现的总会出现,只是凡人看不到世事发展的规律——盛小刀,你还想往哪摸?”

  盛钊噌地收回放在刑应烛侧颈的爪子,冲着他讪讪一笑。

  刑应烛:“……”

  刑老板无语了一会儿,心情却微妙地好了一点,脸上多出了点笑模样。

  算了,刑应烛想,有这么个单线程的活宝放在身边,想什么都多余。

  从山城到白帝山这段路里,张简派了辆车过来接他们俩。

  最初刑应烛接受这安排的时候,盛钊还很意外。他以为凭刑应烛的性格,应该很懒得跟张简打交道,只是去拿了东西就走的,却不想他居然变得懂人情世故了。

  “那块碑对我有用。”彼时,刑应烛把奶茶杯子里丢进路边的垃圾桶,不情不愿地说:“去看一眼。”

  怪不得呢,盛钊心说。

  “但是你之前不是说,那是旁系的‘人’刻出来的碑么。”盛钊说:“也不是她的东西。”

  刑应烛沉默了两秒,似乎在琢磨怎么跟盛钊解释。

  他略想了想,最后抛弃掉所有前因后果和常识知识,选了个言简意赅的说法,单刀直入道:“我曾在那附近走过,没找到我的骸骨。”

  “所以你是怀疑那里有你看不到的地方?”盛钊点了点头,现学现卖地用他刚获取不久的知识说道:“就像……禁海之渊那样?”

  “差不多吧。”刑应烛说。

  知道刑应烛要来,张简也在当地多留了一天。冯元庆被他初露面时的那一手震着了,足足两整天没敢露面,非常“虔诚”地把案发现场留给了他,再不敢插手了。

  王齐显然比冯元庆更鸡血一点,他诡异地从科学的角度成为了一个玄学狂热者,非常想跟张简促膝长谈深入交流一番,被胡欢三番两次围追堵截,最后还是坚挺凭借着自身过硬的知识体系留了下来——说是要帮张简翻译碑文。

  张简也想弄明白这事儿,于是便默许了他留下。

  胡欢左思右想憋气得很,当天晚上就像个采花贼似地以原身翻墙进了张简的院子,不由分说地从窗户跳进去,用脑袋在张简身上拱了半天,委屈得直哼哼。

  张简被迫给他顺了大半宿的毛,第二天起来眼底发黑,活像是被这狐狸精采补了。

  然而没想到王齐也没比他强哪去,这位素质过硬的科研狂热人员一宿没睡,拿着自己和刘现年的研究笔记对着那碑文坐了一整宿,还真的翻译出了几条能连成串的文字。

  “刻下这块碑文的应该是族群后人,上面记载了一部分祖先的事迹,包括治理属地之类的事情……只是这部分用词太过杂乱深奥,我还没完全看懂。”王齐说。

  胡欢看他哪哪都不顺眼,闻言呛了一句:“这些还用你翻译?”

  王齐倒没生气,他满心都是张简这个行走的玄学标本,只一门心思地对着他讲。

  “但是这部分比较好翻译,里面有提到‘祖先’选择此处落脚的原因。据碑文上所说,水系是他们的信仰,可以给他们治理天下带来‘安全’……抱歉,古文字用词可能有点问题,也有可能是我翻译不准确”王齐歉意地笑了笑,接着说:“——但是我不明白,据现有的研究资料来看,这一支族群的信仰应该是鸟,凤凰之类的。”

  “这不冲突。”张简说:“古人笃信风水,风是元气,水则是流动和变化。山与水是自然恩赐,又是生活必需品,会衍生出次级信仰是很正常的。”

  而且,水系化生万物,无处不在,本来就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只看当年刑应烛当年掌管天下江湖河川,云雨雾雪时地位何等卓然,便可知一二。

  “对了,而且碑文中有多次提到一个词。”王齐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把本子上的鬼画符指给张简看,他指尖点在一个词上,说道:“就是这个,全文大概出现了六次。”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张简问。

  “是长江。”王齐说。

  “长江?”张简下意识重复了一句,他微微皱着眉,有些不解地念叨:“写颂文关长江什么事儿?”

  “——这地方能从上古时代活到现在的水系拢共就那么几个,当‘功绩’写进碑文有什么奇怪?”

  王齐下意识循声向身后看去,只见院外头一前一后地进来两个男人。走在前头穿黑衣那位长得实在好看,王齐只瞄了一眼就愣住了。

  可男人脾气似乎不咋地,目中无人似的,撂下一句嘲讽之后什么都没说,大步流星地就进了仓库,实在没把自己当外人。

  倒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个面容讨喜的青年略顿了顿脚步,含着笑冲他们招了招手,对着张简多解释了一句。

  “应烛说要看看那块碑,一会儿出来跟你们说——”

第131章 这不就等于门锁到了保质期吗!

  作为世上为数不多还能看懂这“天书”的老妖怪,相比起如临大敌的张简和科研狂热分子王齐,刑应烛对这块石碑的态度显然过分随意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里间的仓库,门都懒得进,只站在门口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碑上的碑文。

  张简跟进来的动作慢了一步,等他冲进来的时候,刑应烛已经从那块碑上收回了目光,冲着盛钊招了下手。

  “走。”刑应烛说。

  与此同时,张简那双可观阴阳妖鬼的眼睛清晰地看到在刑应烛抬手的一瞬间,那石碑里有一团几不可见的气流冲了出来,随着刑应烛的动作落在了他的掌心。

  盛钊茫然地挠了挠头,不知道他怎么刚来了就要走,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他的脚步转头出去,小跑几步走到他旁边,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看完了。”刑应烛说:“该知道的知道了。”

  紧随进来的王齐眼前一亮,惊喜道:“你看得懂这个?”

  刑应烛压根像是没看到王齐这个人,理都没理,拉着盛钊的手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

  然而王齐看着刑应烛仿佛在看一个不世出的学者隐士,整个人精神抖擞,下意识就像冲上去跟他就这个新奇发现探讨一番。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觉得脚下一绊,整个人被一股大力钉在了原地。

  王齐一回头,才发现张简和胡欢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胳膊。

  “给你个忠告。”胡欢咧嘴一乐,露出一口小白牙,十分诚恳却又欠揍地说:“为了你的小命着想,最好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论文发。”

  好死不死地,连张简那么个正经人也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显然对胡欢的话颇为赞同。

  王齐:“……”

  张简把王齐往身后一推,以眼神示意胡欢看好他,然后紧走几步追了出去,在院门口将将把人拦住了。

  “刑顾问是来做什么的?”张简问。

  刑应烛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需要跟你报备?”

  “只是问一问。”张简说:“如果有失踪案的相关消息,还请互通一二。”

  张简说着看了看盛钊,眼神略动,恰到好处地带上一点疑问。

  盛钊冲他讪讪一笑,摊开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说实话此时也是一头雾水,刑应烛匆匆而来,又匆匆要走,他跟在对方身边,就像个只能被动跟随的跟随宠。

  但刑应烛此时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一股火气,似乎不像是在生气,反而像是在焦急什么。他不耐烦地拧了拧眉,回头拉住了盛钊的手腕。

  “我要是你,就不会在这说这些废话了——你最好现在赶紧去布置,说不定还来得及。”刑应烛与张简擦身而过,声音很冷:“白帝山后那口井里的那条白龙虽然早没了肉身,只剩下一缕飘魂,但也不是你能轻易降服的。”

  “你什么意思?”张简急声问。

  “什么意思?”刑应烛脚步略顿,他半侧过头,眸中酝酿着风暴般的情绪,但声音还是冰凉凉的,没什么起伏:“因为……它马上就要冲出来了。”

  张简神色一凌,噌地转过头看向了云山雾罩的深山。

  他几乎没有怀疑过刑应烛话里的真实性——甚至于,只要这话是从刑应烛口中说出来的,哪怕他是有意在恐吓张简,张简也不敢冒这个险。

  “胡欢——”张简在电光火石间做了决定,他飞速地跑回仓库,语气急切地吩咐道:“拿我的手机联系上面的人,叫他们通知这附近的人暂时撤离——就说……就说检测到了地震!”

  他说话的功夫,刑应烛已经一把揽住了盛钊的腰,就地足尖一点,仗着没人看见,大咧咧地“飞”了一段。

  盛钊在龙虎山体验过了一回高空急坠服务项目,现下也不怎么怕,环住刑应烛肩膀瞥了一眼身下飞掠而过的草木山头,担忧道:“真的要出事儿?”

  “你知道为什么么?”刑应烛反问道。

  盛钊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他到现在为止任务进度还是零,所知道的消息恐怕还没有那个研究员多,他能知道什么。

  刑应烛带他掠过山水,来到奔涌向前的江水之上。

  瞿塘峡地势险峻,多的是没开发的山野林地,刑应烛将盛钊放在一处悬崖上,然后松开环着他腰的手,向前走了两步。

  他脚下的碎石扑簌簌地落下去,然后消失在高高的空中,一点声响也没留下。

  “盛小刀,你还记得申城地下河里掏出来的半截锁链吗?”刑应烛问。

  “记得啊。”盛钊说:“怎么了?”

  “那条锁链上的阵法不足以缚住一条有身躯的蛟龙,我们后来去苏州问沉午时,他说……”刑应烛略顿了顿,低声道:“他说,这么多年来,地下一直有一张‘网’,网着那些东西安安分分,不出来作妖。”

  盛钊最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可等到刑应烛说完,他脑子里蓦地出现了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

  ——当初在龙虎山溯源镜前,那条其貌不扬的金锁链,碰瓷一样地将“来历”的金线绕在了刑应烛腕子上。

  “你不会是想说……”盛钊吞了口唾沫,低声道:“你的骸骨就……就是……”

  就是那张网吧。

  刑应烛极冷地笑了一声,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