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言丶
出租车晃晃悠悠,走走停停,盛钊被午后的日头晒得昏昏沉沉,最后连自己都在出租车上睡着了。
他最后是被刑应烛推醒的,睁眼时刑应烛已经扫码付完了车款,正不耐烦地站在副驾驶外面等他。盛钊条件反射地精神一凌,瞬间从朦胧的睡意中脱身而出,忙不迭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不歇着的时候还感觉不出来,短暂的休息过后,盛钊只觉得自己像是个没上机油的老式拖拉机,骨骼关节嘎吱作响,活像是个从末世里跑出来的低等僵尸。
他苦中作乐地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现在八成跟张开胜也没啥两样了。
而且最令盛钊心里不平衡的是,明明当时在水边吐血的是刑应烛,结果他现在反倒没事儿人一样,闲庭信步,悠闲得仿佛只是去出门小区门口小卖部买了包泡面一样。只有他自己累得像条死狗,一步三挪蹭地跟着刑应烛往家走。
要不是迫于刑应烛的淫威作祟,盛钊恨不得扒在他身上,让他拖着自己回家。
没事,没事,盛钊在心里自我洗脑道:万里长征近在眼前,没剩几步路了,等回去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盛钊怀揣着这个信念,硬是一步一洗脑地把自己挪到了公寓楼门口——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或许是本命年流年不利,倒霉事儿都是连锁攻击的原因,盛钊这点微小的愿望还是落了空。
因为公寓楼门口不远处站着个男人,他像是个拦路抢劫的当代土匪,当当正正地堵在了楼门口,似乎是早就在这等着刑应烛了。
而盛钊之所以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是他真的被刑应烛传染了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而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他身上背着一柄非常扎眼的剑。
盛钊长这么大,对此等武器的直观了解一般只存在与公园里练太极剑的大爷大妈。但那些大爷大妈手里的都是平平无奇的基本表演用具,比起面前这位特立独行的哥们儿来说,简直能称得上朴实。
面前男人身上那柄剑很奇怪,它并不是一块完整的锋利剑刃,而是用七个巴掌大的铜钱一个接一个地拴起来的。连接铜钱的是红绳和极细的金锁链,铜钱侧面被磨开了刀锋,看那剑刃,起码杀个人大约不成问题。
——来者不善,这是盛钊的第一反应。
盛钊和刑应烛走过来的时候,那男人背对着马路,像是正跟楼门里面的什么对峙。
盛钊勉强挤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抻长了脖子往里看了看,才发现一门之隔的楼前大厅里,满满当当地挤着好几个人。
熊向松、陆行和胡欢贴在门玻璃上,正跟那陌生男人大眼瞪小眼。
盛钊:“……”
这些人都什么毛病??
盛钊满头问号,还不等细看他们那诡异的造型,熊向松就先一步从玻璃里看到了他。
熊向松眼前一亮——盛钊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不是回来复工的物业管理员,而是来救灾的志愿者。
只是熊向松的反应也被门外的男人看了个正着,那男人微微一愣,紧接着如临大敌般猛然回过身,目光正跟迎面走来的刑应烛碰了个正着。
那男人浑身一颤,眼神几乎刹那间就锐利了起来。
他一回头,盛钊也看清了对方的脸。那人的脸看起来很年轻,看着比盛钊还小一点,撑死了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他穿着件深蓝色的休闲外套,拉链没有系上,盛钊随意一瞥间,发现他的内兜里揣着一沓鼓鼓囊囊的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他脖子上挂着个拇指大小的透明玻璃瓶,里面装着三分之二的不知名红色粉末,手腕上带着一串缩小版的铜钱,整个人浑身上下充满着玄学气息,从盛钊的角度来看,都觉得他似乎恨不得把“降妖除魔”四个字儿贴在脑门上。
盛钊:“……”
穿着这身走在大街上,不会被人当成Cosplay的抓去拍照吗,盛钊费解地想。
然而盛钊的乌鸦嘴Buff时间似乎还没结束,面前这位仁兄显然不只是表面做做样子那么简单,似乎是真的想把“降妖除魔”四个大字贯彻到底——他只跟刑应烛对视了一眼,便猛然出手,从内兜里掏出一张明黄的符纸,出手如电地用食指和拇指在上面一抹。
盛钊眼尖,就见那画好了花纹的符纸上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红痕,紧接着骤然发亮,以一种违背科学情况的力道燃烧起来,从少年指缝里脱手而出,直冲着刑应烛的面门而来。
“我操!”
盛钊脱口而出一声国骂,还没来得及理解面前这种非他认知内的玄学情况,整个人就猛然向前一步,挡在了刑应烛面前。
——开玩笑,盛钊想,面前这位哥一看就不是个花架子,万一这能降妖咋办。
这火看着就邪门,他是个实打实的人,烧一下没啥事儿,刑应烛可是个妖怪,谁知道烧一下会咋样。
他动作太快,几乎是本能反应,对面的男人也愣了一瞬,愣是没反应过来收手。那团火光以一种反重力速度撞上盛钊,然后直接没入了他的胸口。
在旁边围观一楼大厅里顿时传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盛钊哪有功夫去看观众席的表情,他下意识一把捂住胸口,正想往下扑腾火星,却猛然发现,他胸口处的衣料完好如初,别说被烧了,就连点灰都没蹭上。
“你挡着干什么!”那少年向前一步,气急败坏地指责道:“他不是人!”
“我知道啊!”盛钊回答得铿锵有力,听起来比那少年还理直气壮。
那少年被他这回答震住了,足有两秒钟没说出话来。
盛钊懒得理他,他惊恐地看着自己胸口,还是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超出他理解范畴的事。
“我靠,老板,这什么玩意啊。”盛钊抓着刑应烛的手示意他赶紧往自己胸口看,惊魂未定地说:“我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刑应烛丝毫没有被英雄救美的自觉,堪称冷酷地回答道:“不会。”
那少年终于回过了神,见盛钊竟然跟刑应烛如此亲近,顿时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咬牙道:“他是妖怪!”
“那你也不能动手啊!”盛钊气道。
“我要问他话!”那少年说道。
盛钊活像个护崽子的老母鸡,寸步不让地道:“那你就这么问不行吗!”
他俩人一声比一声高,像是村口见面就掐的斗鸡,眼瞅着下一秒就能吵起来似的。
“我,我……”那少年大约是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类,气得胸口起伏,颤着手隔空点着盛钊,说道:“他道行那么高,我不制住他怎么问话!”
“你怕什么!”盛钊口不择言道:“他要是动你他要被雷劈的!”
刑应烛:“……”
刑应烛实在忍无可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不再让盛钊这么继续丢他的人。于是伸手揪住盛钊的肩膀,像拎鸡崽子一样把他往后一扯。
“可以了,我的面子挺值钱的。”刑应烛咬牙切齿地说。
盛钊被他扯了个踉跄,登时变成了个乖巧的猫崽子,收起那个张牙舞爪的劲儿,冲着他嘿嘿一笑,在自己嘴上做了个拉锁的手势。
刑应烛把这丢人玩意扯到自己身后,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
“你是谁?”刑应烛问。
少年闻言,下意识挺了挺胸,显然对自己的来历颇为自豪。
“我是龙虎山第六十六代传人,张简。”
盛钊:“……”
我是头二十几年没见过的世面都要在这几天看了吗,盛钊费解地想,还是老天爷嫌他的世界观碎得不够彻底,所以要把他剩下的一点残渣再摔个细碎。
刑应烛这种非人类能搞出玄学场面就算了,合着面前这位仁兄居然也跟他一样,是个从里到外的实心人类——那他是怎么凭空点出火来的,盛钊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碍于刑应烛还在场,盛钊愣是没敢问,生怕哪句话又丢了他老人家的面子,惹他不高兴。
刑应烛神色平静,没觉得这个名头有哪里值得特殊对待,只是问道:“天师?”
张简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微妙,他欲盖弥彰地挺了挺胸,干咳了一声,说道:“准天师。”
哦,盛钊想,实习生。
“那我跟你没说的。”刑应烛说着拎过盛钊的衣领,拽着他往里走,似乎一点都不忌惮张简浑身上下的奇特“装备”。
“想知道我的事儿,回去问你师父吧。”刑应烛说。
张简被他这种近乎无视的态度搞得有些许尴尬,下意识被刑应烛逼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你……你少狂妄!”
刑应烛不耐烦地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
他一向不爱跟这些人打交道,尤其懒得理这种初出茅庐,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崽子。
但面前这小崽子明显在山上很受宠,不出意外,恐怕就是下一任的天师,以后说不定还有要打交道的地方。
刑应烛皱了皱眉,心情有些恶劣,于是决定速战速决,尽早打发了他。
于是他在原地站定,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来查人牲的事。”
第25章 “这是现代社会,人类社会。”
盛钊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
距离碧园小区直线距离二百米之外的来一份烧烤店卷帘门半开半遮,屋内的三顶大灯只开了一盏,孤独而冷然的光线照亮了大堂里横放的一张长桌,在锋利的铜钱剑锋上留下一点寒光。
公寓楼的其他几位住户缩在远离大堂中央的墙角里,可怜巴巴地挤作一团,隔着半个冷饮柜看着屋内最中央的那条长桌。
桌旁,刑应烛和张简各坐一边,谁也没有先说话。
盛钊表情木然地站在刑应烛身边,三观已经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了。
半个小时前,刑应烛一石激起千层浪,诈得张简整个人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指着他怒道:“你果然知道这事儿!”
不知道为什么,张简看起来愤怒得非常真情实感,从盛钊的角度来看,就像是他已经认定了刑应烛就是罪魁祸首一样。
就在盛钊以为今天这场面少说得不死不休,正想舍身拦住张简让刑应烛快跑的时候,就见刑应烛异常平静地放下他,然后伸手在兜里摸了摸,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张纸,刷地抖开在了张简面前。
盛钊毫不夸张地说,那张纸怕是比他岁数还大,看起来皱皱巴巴地还有点泛黄,刑应烛这么一抖落,他都怕把那纸给抖落碎了。
“许可证。”刑应烛说。
盛钊:“……”
什么玩意,他听错了吗?
可张简却像是一瞬间被施了什么定身术,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竟然还真的退后了一步,放开了手里的剑柄,拉上了衣服拉链。虽然表情还是很凶,但好歹看着是不准备动手的意思了。
盛钊满头问号地绕过去,看了看纸上的内容,只见上面的字写得密密麻麻,只有最顶上那一行硕大的“人间居住许可”正正当当地摆在最中间,看着异常扎眼。
盛钊:“……”
除此之外,这张“许可证”右下角还龙飞凤舞地用褪色的红笔画了个不规律的线条图案,像是某种落款。
可能是这几天接受的信息太过繁杂,盛钊看着那个图案,竟然还觉得隐隐约约有点眼熟。
再之后——情况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所以,你是怎么有龙虎山的居留许可的。”张简冷着脸问。
张简年轻,脸上的稚气还没褪去,怎么看怎么像个高中生,哪怕是冷着脸说话也没什么气势,反倒有种孩子充大人的感觉。
刑应烛显然也没怎么把他看在眼里,他十指交叉搁在膝上,人懒洋洋地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除了居留许可,我还有外聘许可,你也想看吗?”刑应烛说:“——去,给我拿瓶可乐。”
盛钊反应了足有两秒钟,才发觉这后半句话是对他说的。
虽然在这种场合下要饮料喝好像不太郑重,但刑应烛一看就跟这俩字不搭边,于是盛钊也没多说什么,而是环视了一圈,朝着冷饮柜走去了。
熊向松他们几个还挤在冷饮柜后面那个小桌子里头,盛钊从柜子上层找出一瓶可乐,转头看了看他们几个。
“……不挤吗。”盛钊真心实意地说:“你们不能出来找个宽敞地方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