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言丶
他往身后倚了倚,靠坐在栏杆上,摆出了一个问话的架势。
“您此次前来,是有何要事要办么。”沉午态度不错,只是话里话外有些为难:“但是您也知道,我是在此守护苏州地界的,不好擅自离开。”
“苏州昨日有一阵地动,不似寻常地震。”刑应烛直言问道:“怎么回事?”
“这个……”沉午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挠了挠脸,说道:“这个事儿惊动了您实在是,实在是让我惭愧。不过是我睡糊涂了翻了个身罢了,不值当什么。”
盛钊:“……”
合着他们火急火燎地跑来查探情况,就是因为面前这位长相温柔的哥们儿翻了个身?
盛钊颇为无语,忍不住回过头正想跟刑应烛吐槽两句,就忽然发现,刑老板的脸色比他想象的更加严肃。
刑应烛的精神状态一般分为三种,平时心情好的时候懒懒散散,也很好说话;如果盛钊戳了他的雷点,他就会开始有些不耐烦;而一旦他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开启不理人模式,整个人无视身边的一切因素,开始我行我素。
——但盛钊还真的很少见过他一本正经的严肃脸。
也正是因为如此,盛钊本能地觉得,这好像不只是个乌龙事件。
“你只是翻了个身,就能引得苏州地动,那别的地方要是有什么异动,岂不是天都翻了。”刑应烛开门见山地说:“怎么回事——你知道我问什么,别让我再问第二遍。”
沉午这次没再贸然回答,他抿了抿唇,似乎是在心里掂量着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其实莫说您,就是我们这群地下的,其实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刑应烛显然不怎么相信这句话。
“这并非托词。”沉午连忙说:“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是镇压的凶兽也好,还是我这样自愿守护一方平安的也好,其实说到底,都在地下相安无事,与地上的人族也不怎么相干。”
“但是你们都是折腾一点就地动山摇的货色。”刑应烛讥讽地笑了笑,说道:“难不成你要告诉我,这些年你们都在底下安安心心地补觉,一动都没动过?”
“这就是反常之处了。”沉午说:“冥冥中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拢在这层地面上,将地下的我们跟人类隔开了一样。”
沉午说着踩了踩地面,说道:“就这么一层土而已,就像是吸音棉,我们在底下折腾出再大的动静,上面也不会有影响。”
盛钊在旁边听着,心说这些大妖怪好像也不是完全搁地底下闭关,这连吸音棉都知道,显然有事儿没事儿还出来溜达两圈。
“所以你现在是要告诉我,这种感觉没有了?”刑应烛说。
“看情况,是的。”沉午轻声说:“只是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这样是出了什么问题。”
“合着你知道什么?”刑应烛问。
沉午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显然比之前长许多。盛钊在旁边看着,觉得他似乎不是不想告诉刑应烛,只是在忌惮什么。
“您也知道。”半晌后,沉午终于又说道:“当年是她老人家亲自封了第一条龙在北海之下,所以想来,这些事情,应当也是她安排的。”
盛钊敏锐地从这句话里获取了一个关键字。
“他”是谁,盛钊想,沉午说得语焉不详,可刑应烛看起来却直接秒懂,显然在他们这阶层里,“他”应该是直接指代某个人的。
——伏地魔吗,盛钊莫名地想,不能直呼其名的?
这次别说沉午,连刑应烛也沉默了。
过了半晌,刑应烛像是直接放弃了询问,从栏杆上站起身来,拎着盛钊走了。
盛钊简直像是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开玩笑,在他眼里,刑应烛的性格简直天不怕地不怕,不高兴起来什么都敢干,天上劈雷也不在乎。结果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他就不再问了?
但盛钊显然不能在沉午面前拆刑应烛的台,于是他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直等到跟着刑应烛走出了老远,才试探地问道:“他是谁啊?”
刑应烛低头瞥了他一眼,说:“一个讨厌的人。”
盛钊:“……”
这说了相当于没说。
但刑应烛现在显然心气儿不顺,顶烟上不是个好主意,盛钊想了想,试探地顺着他的后背呼噜了一把。
对哺乳动物来说,这应该是个很好的安抚手段,但盛钊对爬行类动物了解不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别生气。”盛钊说:“讨厌的人我们可以不想。”
刑应烛又瞥了他一眼。
夜晚的商业街静悄悄的,两边的门市房都落了锁,只有更远处的马路边有一小片地方被灯光照亮了。
刑应烛双手揣在兜里,隔着两件衣物,他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盛钊略高于他的温度。
但那温度跟盛钊本人一样,不太招人烦,于是刑老板大人有大量,没跟他一般计较。
“然后呢?”刑应烛问。
“啊?”盛钊被他问愣了:“什么然后?”
刑应烛看他居然真的没有然后了,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说道:“没诚意。”
盛钊:“……”
——可真难伺候。
明明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还挺正常的,虽然中二得有点霸道总裁那个味儿,但整体来说还算有气势。怎么一办完了正事儿就开始降智,像个不讲理的小孩似的。
盛·成年人·钊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又照刚才那样呼噜了几下他的后背。
“好了好了,别生气别生气。”盛钊的直男式敷衍法二次上线,随便哄了两句:“你说他讨厌就那肯定是个讨厌的人,其实我觉得也是,你说他办事儿都办得半半颤,整个封印一点保质期没有就算了,也不知道及时更新补丁,搞得你还得替他忙活,一看就不是好人——”
盛钊语速飞快地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差点没背过气去。
刑应烛这下满意了。
刑老板一开心,不由得给了盛钊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从兜里拿出了一块奶糖,塞到了他手里,表达了一下奖赏之意。
盛钊一低头,才发现这糖他几个小时之前刚见过——酒店前台一抓一大把。
什么玩意,盛钊震惊地想,咱俩到底谁在哄孩子?
第37章 “肯定是等着我来哄你呢!”
苏州的线索近似于断了,盛钊满心都在替刑应烛发愁,谁知刑老板优哉游哉,好像天生不知道“愁”字儿怎么写,回去舒舒服服地补了个觉,第二天还难得起了个大早,领着盛钊去吃了一顿两百八一碗的蟹黄小面。
盛钊发誓,要不是刑老板答应请客,他一定在看见价目表的那一瞬间就拔腿就跑。
“说真的,老板,你一天到晚也不出去上班,到底从哪赚的那么多钱。”盛钊一边拌面一边问:“难不成张简他家还给你开高额工资?”
刑应烛一个冷血爬行类物种,对人类的淀粉类食物兴趣不大,只点了壶凉茶,一边喝一边支着脑袋刷手机屏幕,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他闻言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说道:“收房租。”
盛钊:“……”
大意了,盛钊想,出来这几天,他居然忘了面前这位还是个隐藏资本家。
合着熊向松他们一天到晚早出晚归地上着班,还得给这位周扒皮上供,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快吃。”刑应烛喝了口茶,催促道:“吃完上路。”
“注意用词,老板。”盛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这个话说得像是要把我养肥了宰来吃。”
刑应烛挑了挑眉,将手机屏幕向下按在桌面上,正要开口,就见盛钊抢在他前面说出了他的台词。
“我这么点肉还不够塞牙缝呢——”盛钊眨眨眼睛,说道:“对吧,我知道。”
盛钊显然被两百八一碗的小面催得有些膨胀了,抢完了台词还不算,还顺势嗦了一口面条,恨不得把“我预判了你的行动”几个大字得意洋洋地写在脸上。
刑应烛大人有大量,懒得跟他计较,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盛钊呼噜噜地吃完了早饭,撑得走路都费劲,拽着刑应烛的衣摆跟他挪出店门时,还真的有一种要被人养肥吃掉的错觉。
“老板——”盛钊打了个嗝,努力顺了顺翻腾的胃,接着问道:“咱们现在去哪?回家?”
刑应烛瞥了他一眼,本来想吐槽他还挺不见外,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他又不怎么想说了。
“去申城,找张简。”刑应烛说:“拿他手里那条链子。”
盛钊微微一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刑应烛往苏州走这一趟,本来就是为了张简手里的东西。
说来好笑,这些日子以来,盛钊身边的世界观一夕之间颠倒了个个就算了,还活像是开了八倍速,他跌跌撞撞地跟着刑应烛东奔西跑,整个人却还是蒙的,经常是说了下句忘上句。
现在刑应烛一提起来,他才忽然想起,就在二十分钟车程之外的申城,那边还水深火热着呢。
思及此,盛钊不由得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现下正是清晨,外头天光大亮,看着是晴空万里,烈日高悬。
看着这样的情形,盛钊很难想象,他手机里那些暴雨成灾的街拍小视频,就离他区区一城之隔。
不知为何,盛钊心里莫名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来,或许是物伤其类,也或许是什么别的不知名的情绪。
“老板。”盛钊忽然问道:“在你们眼里,人是不是很渺小的低等生物?”
“怎么?”刑应烛漫不经心地说:“你是吃饱了来找我讨论哲学问题了?”
“不是——”盛钊犹豫了片刻,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刑应烛已经快习惯了他十万个为什么的设定,突然冷不丁听见他不问了,还有点不习惯。
刑老板轻轻踢了踢他的脚踝,不耐烦地道:“快说。”
“我就是忽然在想,昨晚那哥们儿随便翻个身就能引得地震,申城那个……那个那啥翻腾一下就能搞得呼风唤雨。”盛钊说:“你说妖在人间不能打扰人的生活,可他们也没被雷劈。”
刑应烛脚步一顿。
盛钊低着头小声念叨,没注意到他老人家临时刹车,直接一脑门撞在了他后背上。
盛钊嘶地抽了口凉气,一把捂住了自己脑门。心说刑老板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撞得他生疼。
他苦着脸揉了揉脸,抬起头正想抱怨两句,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刑应烛的眼神里。
紧接着,盛钊猛然愣住了。
那是一种非常漠然的眼神,刑应烛乌黑漂亮的眸子里分明倒映着他的影子,可那眼神既冷淡又疏离,硬生生看得盛钊打了个哆嗦。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久违地从刑应烛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来自非人类的压迫感。
对危险的本能让盛钊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他只觉得后背骤然窜起一阵凉风,整个人下意识退后了半步。
这样明显的躲避动作当然瞒不过刑应烛的眼睛,他见状眼神暗了暗,不由得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极其明显的笑意来。
就在这一刻,盛钊才猛然发现,原来平日里刑应烛跟他说话相处时,都已经是极其收敛性子的了——分明是相似的笑意,可此时此刻,盛钊愣是没从他脸上看到一点温度。
原来他平日里都不是真的生气,盛钊猛然想。
怪不得熊向松他们那么怕他——这是盛钊的第二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