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混元三喜
想起他因为背不出书,撅着屁股挨罚,鞭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明明没用多少力气,可小狐狸精娇气得很,几下便开始哼哼唧唧地抽泣耍赖。
他的确娇气,连在床上都……一边哭着喊疼,一边却死死咬住自己不放,让人恨不得让他多哭一哭,把他弄坏……
城阳牧秋回忆着回忆着,思绪便往不可控的方向飞驰而去,他是被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烫清醒的。
他依旧没摘下扳指,自虐般地忍着疼,自虐般地压抑着愈发汹涌的情绪。
这些日子以来,太微境上下都不大太平。
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掌门仙尊,忽然勤勉起来,不但过问起从前只交给徒弟们去做的“琐事”,还要亲自督促徒子徒孙们操练。
有老祖亲自指导,弟子们原本是兴奋而期待的,人人都恨不得修书回家,向父老乡亲们炫耀,他们也是得过朝雨道君指导的修士!一时之间太微纸贵。
然而,众人没高兴多久,就体悟到了一种名为‘掌门仙尊’的恐怖。
动不动就体罚,挨骂,被扔进思过洞反思记过更是家常便饭,就连一些最优秀的弟子也很难幸免于难。
譬如奎岳,他可是奎字辈中天资最高的弟子,乃是城阳老祖的长徒长孙——景掌教首徒的亲传弟子——即便这样,也难逃老祖惩罚,而且他被罚得最狠。
除此之外,连外门弟子也不能幸免于难,譬如有一日,掌门仙尊忽然去外门弟子混居处,以“四体不勤,虚度光阴”为由,罚了三位外门清字辈弟子,每人一百藤鞭,还不准用修为抵挡,这,简直就堪称酷刑了!
一时间众弟子惶惶不可终日,全都烧香拜佛,求三清圣人,四方神明显灵,让自家掌门收了这份亲力亲为的热情,赶紧回去闭关修炼吧!
不止小徒弟们焦虑紧张,就连老祖的几位亲传、如今的各峰峰主,也都在私底下悄悄议论:
“掌门师尊最近不太对劲啊,多少年没见过他这样暴躁了?”
“我就没见过他暴躁,自打拜入师门,师尊就是那副永远不喜不悲的模样,好像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最近真的很奇怪啊,谁惹师尊不高兴了?甚至觉得他有点……呃,”五徒弟杜厄左右看了看,小声跟自家师兄们吐槽,“有点不讲理,就说那几个外门弟子,只看一眼就能断定他们虚度光阴?还罚得那么狠?”
“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听说很多修无情道的先辈,最后都是被其反噬,疯掉了。”
“呸呸呸!”四徒弟宗政诗立即呵斥,“乌鸦嘴!”
只有郗鹤一人老神在在,最后慢悠悠地说:“诸位师兄弟放心,很正常,那几个清字辈的外门弟子,曾在我迎顾峰修行,从前就犯过师尊的忌讳。”
“当真?可师尊宽宏大量,从来不记仇的啊?”
郗鹤心道:师尊从来不记仇是因为有仇他老人家当场就报了!现在不是今时不同往日嘛,当时觉得那些人欺负了小狐狸,小惩大诫就好,现在……现在不知怎么又想起来了,至于为什么又想起来,这用脚趾也能想明白。
掌门仙尊这样的高压治下,维持了整整五日,第六日时,他老人家将最得力的大徒弟景岑、二徒弟郗鹤叫到眼前,吩咐了些宗内事宜,便离开了太微境。
得知掌门仙尊云游的消息,整个太微境差点人人举手加额,纷纷感恩神明听到他们的祝祷,请走了祖宗,令他们有喘息之息。
城阳老祖脚程极快,不过半日功夫,便抵达了长洲城。
如今秘境已经关闭,长洲城不复之前的繁华喧闹,安静了很多,连做租赁飞剑生意的散修们,都收了摊子,路上一派小城镇的宁静祥和。
但这难不倒城阳牧秋,他先找到清田、清轩两个徒孙,得知完全没有银绒的消息后,又询问这些日子以来此处的风吹草动,才打发了二人,亲自用“寻气决”广撒网地找蛛丝马迹,同样是寻气决,无量宗的仁寰长老之辈能被一张中品镇宅符掩住耳目,城阳牧秋却能在人走了数日之后,还能辅以秘法,推断出大致方位。
但也只是大致而已,毕竟人已经离开了那么久。
城阳牧秋不敢再日行千里,放慢脚程,沿途的每一座城池都停一停,再以“寻气决”找人,却没想到,银绒没找到,先找到了万剑宗的暗卫。
玄鸾、玄姿、、玄态四人全是万剑宗的元婴巅峰高手,他们是跟陈老宗主见过世面的,因而一眼就认出了城阳牧秋。
四人惊讶之余,纷纷向他恭敬行礼:“拜见城阳掌门!”又紧张地问:“不知您来此处有何要事,这里是否有妖族作祟?”
众所周知,城阳老祖最爱降妖除魔,他老人家这么多年杀过的妖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竟然亲自来到距离太微境这么远的小城,莫非是有什么难缠的妖邪作祟?他们的少宗主可还没找到呢!这里千万别有什么危险才好!
城阳牧秋看出了他们的紧张,简明扼要道:“来找人。”
四位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互相对视,而后仿佛明白了什么,找人……找的该不会就是他家少宗主吧!
少宗主与城阳仙尊曾有过婚约,虽然没成,多年没再联络,可前些日子的师门大比上,两人又见了面,再后来,人人都知道,少宗主一句话,城阳老祖便不顾修为受损,义无反顾地压制修为,冲进了秘境杀蛊兽救人……再然后,少宗主失踪,城阳老祖便急吼吼地只身出现在此处,还说“找人”。
玄风试探道:“请问道君,您找谁?”
城阳牧秋微微沉了脸色,其他三人忙赔罪:“我师弟口无遮拦,这是老祖的私事,岂是我们能置喙的?是这样的,我们也找人,打探到了一些异动,万剑宗一向与太微境交好,所以,在下等私以为,有消息应当共享,不枉两派的情谊,所以愿意把线索献给老祖。”
这人倒是会说话,城阳牧秋面色稍霁:“好。”
然后,四人将他们打探到的线索毫无保留地奉上,城阳牧秋又再次用咒决找人,推测出银绒应该去往了枫烟城的方向。
只是,此言一出,万剑宗四人的表情就更微妙了——根据他们的推断,他们少宗主也可能去了枫烟城啊!还说不是去找少宗主了!
不过,既然朝雨道君不好意思承认,他们这些小人物,自然也没胆子打趣,便都把这些小心思咽进了肚子里,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我们也正好顺路,不知是否能结伴而行?”
城阳牧秋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若能跟上,便一起吧。”
他到底欠万剑宗与陈老宗主的恩情,如今陈向晚不知所踪,害门人担心,又正好同路,只要不耽搁他寻找银绒,举手之劳、照应一二也无可厚非。
城阳牧秋一路都很沉默,他寻着银绒留下的气息,越是找,心中越烦乱,一边希望自家狐狸平安无事,一边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若真见到他,既想呵斥他不准再故弄玄虚,转身便走,又想把他揉进怀里,一解相思,还想把他剥光,好好惩罚……可万一,万一遇到了什么不测呢?
不对,城阳牧秋按住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强行冷静下来。
又想:不会出事的,不过是小狐狸精那一日听了那些话,使性子生气故意躲起来罢了。小东西竟跑了这么远,躲了这么久。
城阳牧秋默默做了决定:罢了,大不了等他回来,再缠着自己时,不再对他冷言冷语,小东西气性大,又娇气,别伤了他的心。只不过,也不能太纵容,他可以养他一辈子,但并不能许诺什么,妨碍大道,至于双修,今后万万不可了。
见老祖一路都若有所思,连带着万剑宗四人也大气都不敢喘,不敢答话,但也愈发笃定,老祖找的就是他们少宗主没错!
不然怎么进了枫烟城之后的路线也一样,一起进了这间正在讲评书的热闹茶楼呢?
第五十一章
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响,便是一片叫好声。
“就是这里。”城阳牧秋笃定道。他用了“寻气决”,能确定银绒的气息停在此处,但不知为何,几人寻遍了,也没见到银绒或者陈向晚的影子。
“这……”四人自然相信城阳老祖的手段,但还是忍不住也悄悄再用寻气决寻人,得到的结论一样。
几人面面相觑,倒是城阳牧秋冷笑一声:“鼓蛇隐。”
玄鸾第一个反应过来,恍然大悟:“是妖族的手段?”
玄态:“鼓蛇隐乃是某些蛇妖的天赋秘法,可掩藏气息,任何寻人的法决都它们无用。”
“难怪,线索断在这一处,所以,如今我们只能确定他们最后出现的地点是这家茶楼?”
城阳牧秋不置可否,吩咐:“去打探一下。”
上位者做习惯了,便很自然地吩咐别人做事,而此四人也很自然地对强者臣服,于是四位元婴巅峰的大能,便乖乖做起了打探消息的琐碎活计,挨个桌子客人地询问,更不能忘记小二和说书先生本人。
最后打探出的消息与城阳牧秋判断得差不多,他们失踪已是几日之前的事情了:
“三日之前,的确有一位白衣、以折扇为武器的俊俏郎君来过,哦对了,还有位极漂亮的小公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哎呦,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儿,从台上,在那么多客官里,一眼就看到他喽!想必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应该就是您家少主了吧?”
万剑宗的四位连忙否认,问:“手持折扇的那一位怎么样了?”
城阳牧秋却道:“那位漂亮的小公子如何了?”
老说书先生:“他们啊,一起被抓走啦!”
三日前。
银绒听到骚动的时候,陈向晚已与那妖物打了起来。
妖族是这样的,平日里若是有心掩藏自己的气息,大多都能办到,但倘若与人斗法,便要使出妖力,往往就妖气冲天。
银绒并不认识陈少主的真容,只觉那边的妖气强横,估计是位大佬,正和一个穿白衣持折扇的高阶修士互殴——大佬们打架,他自然有多远躲多远,免得伤及无辜。
万万没想到,刚趁乱溜走,那两位大佬竟一前一后地追了出来,而且……全是奔着自己的?!
“???”
大佬打架,关他什么事哦?
但这并不影响银绒拔腿飞奔。
他很快发现,两位大佬一个招招狠辣,一个只是穷追不舍,似乎没想要他的小命,但这也够惊悚的,枫烟城是座繁华的大城,修士、凡人、妖族混居,银绒依着多年混迹市井的经验,专门往人多而乱的地方钻。
他溜进一条小巷,此巷一侧是居民区,一侧连着几家染坊,空气里弥漫着染料的刺鼻气味,以及杂而乱的妖气……简直太适合躲藏了!
银绒化作小狐狸原形,抖抖毛,身形灵巧地钻进了一家染坊的后院,这里没人干活,只晾晒着染好的布,五颜六色的彩条悬挂在空中,银绒便躲在大门后的布条下方,这个位置可进可退可攻可守,还能观察外面的环境。
没一会儿,果然看到那只大妖追了过来,银绒屏住呼吸,收敛妖气,连身体也缩了缩,大尾巴卷起,缩成一只滚圆蓬松的毛团儿,片刻后,大妖跑远了。
紧接着,那位手持折扇的白衣修士也追了过来,银绒继续装死,可那修士径直迈进来,并一把掀开银绒头顶的蓝色的扎染布。
银绒:“……”
“别动!”陈向晚在银绒撒腿跳起来之前飞快说,“那只妖还没走远,你出去就是送死!”
银绒之前就注意到,陈向晚并不打算要他的命,只是单纯追着自己……再说,他亲眼看见这人和那大妖打起来,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银绒决定赌一赌,舔了舔鼻子,“嘤”了一声,还迈开爪爪凑过去,用毛绒圆滚的身子蹭了蹭陈向晚的小腿,以示自己愿意配合。
“……”陈向晚没料到这妖狐会做这样亲昵的动作,僵硬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晾晒染布的架子,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
“谁啊?”染坊的伙计寻声出来,扯着嗓门喊。
一人一狐都有些紧张——那只追杀银绒的不明大妖就在不远处——银绒怕被发现,灵机一动,默念能够‘口出人言’的法诀,出口说了一声“喵”,然后飞快蹿出去,一闪而逝。
“原来是只猫!”那伙计看到有只毛团儿突然蹿出来,下意识踢了一脚,“吓我一跳!”
伙计见那晾晒布的架子并没有倒,便也没再仔细查看,又折返回去,离开了后院,待他把门关上,银绒才愤怒地朝他的背影炸了毛。
而后选了一块悬挂结实的布条,跳上去,撅起毛绒绒的圆屁股,竖起毛绒蓬松的大尾巴,两只前爪爪飞快倒腾……用力挠那布条。
“…………”陈向晚,“你干什么?”
银绒爪爪锋利,不过几下,布条已经被挠烂了,陈向晚呵斥他的时候,正好烂布条已经禁不住他的体重,整只毛团儿从中掉下去,再落地时,已经变成少年模样。
乌发如瀑,头顶一对毛绒绒的狐耳,还是那套熟悉的红裘,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黑色皮项圈。
陈向晚是大宗门里长大的世家公子,衣食住行处处都要讲规矩和礼仪,哪里见过这么不正经的造型?可银绒穿成这样犹嫌不足,还撩开衣袍,愤愤地低声反驳:“是他先踢我的!看,都给我踢红了!”
陈向晚慌忙别过脸,没看。
这妖狐,因为别人无意中踢他一脚,就要挠烂人家的布,还这般轻佻,他们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他竟然就撩开衣袍,从那裸露的脖颈来看,那狐媚子里边分明就没穿衣服!只有一片白花花的皮肉,他要自己看什么?陈向晚被自己的脑补闹了个大红脸,心里更是鄙夷且不甘,自己竟是被这种睚眦必报、妖里妖气的东西比下去的?
“把衣服穿好!这就是你们媚妖勾引人的法子吗?你简直……”涵养让他没说出后边的话,银绒却恍然大悟:“简直什么,不知羞耻是吗?”
陈向晚:“……”
银绒一跛一跛地挪远了些,老老实实把衣服拉好,将衣领扣得严严实实,咕哝:“你们人族修士真矫情,连脚踝也不能看吗?我又不是大姑娘。”
“?”
陈向晚愣住,他是伤到脚了吗?原来,只是让自己看一眼脚吗?这么说,竟是自己先入为主,小人之心了。
他错怪了人,有些不自在,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银绒说:“你们人族修士都喜欢把‘不知廉耻’当口头禅吗?我认识一个五百多岁的老童子鸡,也喜欢这么说话。”
陈向晚:“…………”
陈向晚知道银绒没认出自己,按捺住心里升起的波澜,问:“你说的那个五百岁……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