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混元三喜
东柳:“那,你就任由银绒去死?”
城阳牧秋:“因一人之故,堵上太微境上下数万条人命,这不是掌门该做的。”
“好,好!”东柳气笑了,“那就不劳烦你老人家,我这就带他走!”
城阳牧秋叫住他:“你真要带他走,不怕死吗?”
东柳站住,一副想骂人,却强行忍住的模样:“老子看着特别不靠谱是吧?吃喝嫖赌样样沾,常常把饭钱都输光,害得银绒从小就跟我一起饿肚子,还把他带到妓院里长大,怎么看,我都不是个合格的师父,但是……”
东柳神情稍稍柔和下来,“那小崽子那么小的时候,就被我抱回来,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他刚会说话,奶声奶气地第一个词就是‘师父’,这么多年,他跟我亲儿子也差不多,你们人族总说,人是有感情的,我看,有些人也未必会比妖更懂感情!”
说罢,东柳大步往蘅皋居走,然后才意识到,他好像没办法上去,正在尴尬时,一叶扁舟,顺着悬浮在空中的奈离河翩然而下,停在他眼前,东柳顿了顿,毅然上了船。
城阳牧秋望着他的背影,负手而立,轻轻叹了口气。
郗鹤与景岑不知何时现身,一左一右地站在城阳牧秋身边,郗鹤心里藏不住事,忍不住问:“师尊,真让他带师娘走啊?”
景岑听到“师娘”二字,不大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意思也很明显:都这时候了,怎么还叫师娘?
却听城阳牧秋说:“自然不是,他护不了你们师娘周全。”
郗鹤:“那您这是?”该不会是无聊到想试试东柳道君对师娘的感情吧?
过了好一会儿,郗鹤以为自家师尊不会搭理他的时候,城阳牧秋才没头没尾地说:“只是不想带上他,罢了。”又说:“他在家里憋了太久,出去透透气也好。”
郗鹤:“啊?什么?”
景岑实在听不下去自家师弟继续问这种没营养的问题,问道:“师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城阳牧秋:“太微境内城混入的妖族,都登记在案了?”
太微境因为实在幅员辽阔,因而在太微山脚下方圆百里内,被称为内城。
景岑:“按着您的吩咐,全数登记在册,没有打草惊蛇。”
东柳怒气冲冲地上了山,头一次进传说中的蘅皋居,先是被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闪到眼,又被随处可见的“黑斗篷”吓到——要知道,这些黑斗篷,是被城阳牧秋灵力滋养的,在外就代表了城阳老祖,不但长得恐怖,还曾经辅助老祖降妖伏魔,凶名在外——经过这两重震惊,倒是渐渐平复了情绪,他想,不能直眉楞眼地对银绒说城阳老祖不要他了,不然这孩子恐怕受不了打击。
哎,我苦命的徒儿。
东柳在黑斗篷傀儡的指引下,顺利找到了银绒。
就见他那苦命的徒儿,倒在美人榻上,一边指挥凶名在外的傀儡人偶替他剥葡萄,一边捏雪球玩。
哦对了,大夏天的,灵药田旁居然凭空多了一堆雪。
东柳知道自家徒弟最怕热。
东柳突然更加说不出来城阳牧秋打算抛弃银绒的事了。
就,困惑。
这样好吃好喝地养着,也不像感情破裂的样子啊。
银绒见到自家师父眼前一亮:“师父!你怎么来了啊!”
东柳:“……”
银绒:“冰镇葡萄吃不吃?”
东柳:“……”
东柳最后硬着头皮说:“我是来救你的。”
银绒歪了歪脑袋,头顶毛绒绒的狐耳也跟着动了动:“救我?”
东柳长叹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件事很难解释,而后又同银绒沟通片刻,又惊奇地发现,自家徒弟竟然对外面的满城风雨一无所知。
该说城阳牧秋对他保护得太好?还是良心发现,让他临死前快活一些?
东柳怀疑可能是后者,毕竟老祖已经跟他说得清清楚楚了。
东柳又叹气:“起来,乔装一番,跟为师走。”
银绒犹豫:“可是,牧秋哥哥不让我离开蘅皋居。”
东柳还是不忍心说“你家牧秋哥哥不要你了,准备牺牲你一个,幸福太微境”,含糊道:“就是他让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真的吗!”银绒喜上眉梢,不疑有他,欢快地按着师父的要求乔装了一番,随他一路下了山,还叽叽喳喳地问:“为什么要乔装?因为你徒弟我太美了吗嘿嘿嘿。”
然而,紧接着,银绒就明白了为什么要乔装。
路上所有人都在讨论同一件事:
“他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没事人似的躲起来,被老祖金屋藏娇,还不准我们提起,这是什么道理?”
“不错,越是封口,越可疑,他若光明正大,有什么不能见光的?”
“妖族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银绒:“……”
安逸了太久,他都快忘了,那一日,他的铃铛掉落,不受控制,的确险些杀了无辜之人,可是,他并没有成功啊,不是被城阳牧秋及时阻止了吗?而他杀的那些,都是先挑起事端的歹人,死有余辜。
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先挑衅者错,斗法一旦开始,死生无悔。
可关于他的讨论,随处都是:
“他会寒酥缠就是证据!一定是妖王后人!这次妖族大规模作乱,就是他在幕后指使!”
“老祖被那狐媚子迷住了,不管我们的死活啦!”
“我们还得去讨说法,城阳老祖一日不见我们,我们便一日不走!”
“不错!他一日不给说法,我们一日不走!誓要杀了那狐妖!”
这般群情激奋,银绒都听傻了,不过,他没蠢到跟这些人对峙或是解释,反而更往低拉了拉兜帽,“师父,快走。”
可就在此时,人群里猛然窜出数十只妖族,当街化出原形,对着银绒纳头就拜,口中高喊:“恭迎少主!”
第九十九章
银绒:“???”啥玩意?
东柳反应更快,一把护住自家徒弟,用宽大的袍袖把银绒兜头盖脸地遮住,“谁是你们少主,少血口喷人啊!”
可那些露出耳朵、尾巴和角的妖族们,并不买账,依旧山呼少主,那些不明真相的修士们,就更加激动。
“少主?他就是胡银绒吗?”
“别让他跑了!”
大家蜂拥而上,祭出的法器五花八门,却都统一带着汹涌的杀意——反正人这么多,乱剑砍死妖王余孽,事后城阳老祖想要追究,都不知道去追究谁。
而妖族们不知是做戏做全套,还是真把银绒当做少主,竟然真的浴血奋战,死死地把银绒护在中央。
甚至还有一只鹿妖,用身体为银绒挡住一剑,受了重伤还用他那水汪汪的小鹿眼睛,凝视着银绒,说:“少主不必心疼属下,为妖族鞠躬尽瘁,是属下的心愿!”
银绒:“……”你妈的谁心疼你了!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啊!
银绒连忙把那只小鹿妖推开,现场的混战迅速升级,银绒开始犹豫,要不要反击,他能拿得出手的攻击手段只有两样,一样是媚术,一样是寒酥缠。
在场有这么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或者妖,他现在使用媚术不过杯水车薪,泥牛入海一般,起不了什么作用,最有效的就是寒酥缠……
但一旦使用,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他是什么妖王之子的说法?
正在犹豫间,一道寒芒从眼前滑过,银绒一惊,头顶的帷帽便随之掉落,黑纱落地,露出少年容貌。
唇红齿白,桃花颜色。
在一片打得灰头土脸的修士中间,显得格外耀眼。
混乱的场面中止了片刻,这些人族修士,大多都是为匡扶正义、慕名而来的散修,没人见识过“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真容,竟看呆了。
银绒趁着他们怔愣的工夫,拽住自家师父,拔腿就跑。
“师父,老规矩!”
东柳会意,在银绒拉着他冲出人群包围的时候,便拼了老命地跑向街边的建筑群里,而后,师徒二人驾轻就熟地各自化出原形。
原来,东柳从前会因为实在付不起赌资,被赌场的打手追着讨债,师徒二人早就练就了默契的跑路技巧,但只能跑得了一时,面对这么多要人命的杀招,他们没把握全身而退,不用商量,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默契地冲回了太微派山门。
两人都有腰牌,可以无视护山大阵,畅通无阻地躲回去,留下身后一大片刀光剑影。
可东柳还是忐忑,嘱咐银绒:“咱们就在此处,不要再——”
‘再进去碍老祖的眼’的话还没出口,就听一道沉稳而熟悉的嗓音响起:“回来了。”
东柳一抬头,果然看到城阳牧秋,且城阳掌门还一副“恭候多时,你们终于回来了”的表情。
太微境被数以万计的散修围着“请愿”一事,一闹,便闹了整整一个月。
而那位一向运筹帷幄的城阳老祖,竟没什么大动作,既不镇压,也不解释。
“牧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这个节骨眼儿上,难不成还要‘无为而治’吗?”远在万剑宗的陈向晚陈少宗主急道。
陈老宗主沉吟不语。
陈向晚:“爹爹,您说句话啊!您不会真的认为,那些所谓的‘散修’,真是自发去闹事、逼宫的吧?孩儿不信他们背后若没有人教唆!”
“一定是无量宗干的好事!当年明明是他们先挑起与妖族的争端,后来太微境慷慨相助,被连累,他们却堂而皇之地侵占了太微派的资源,所以牧秋与他们积怨已深,再说,太微境若是倒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们,那些教唆人的小人,不是他们还会是谁?”
“爹爹,求您,准孩儿去太微境看个究竟吧。”
陈老宗主终于开了口:“你去有什么用呢?”
到底是见过风浪的老宗主,他气定神闲地说:“牧秋这孩子,胸中有沟壑,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得倒他?你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陈向晚:“爹,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
陈向晚知道,自家父亲与城阳牧秋的师尊私交甚笃,当年太微派被灭门,毅然把少年牧秋接到万剑宗保护起来,才有了他后来的韬光养晦,他们之间想必也会有书信往来,莫不是城阳衡已经把计划告诉了父亲?
陈老宗主却道:“看把你急的。这种事猜也猜得到,依着牧秋的性子,自然是以师门为重。”
“!”陈向晚的心凉了一半,“你的意思是?”
陈老宗主还以为自家儿子心悦于城阳牧秋,笑道:“自然是拱手交出那狐狸精,换得天下太平,一只狐媚子,能值什么?怎么比得过他亲手夺回的太微境?他之所以拖到今日,还不处理,大约是要存心等事情发酵。”
陈老宗主笑起来,“牧秋这孩子啊,老夫是真的喜欢,走一步看三步,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等那狐狸精死了,爹亲自带你去道贺,到时候你再——哎?跑这么快,你去哪儿?”
“无为而治?哈哈哈哈哈哈!他是穷途末路了!”范孤鸿大笑,“城阳衡也有今日,他现在想必正在左右为难,食不下咽吧。”
仁寰也缕着胡须说:“城阳小儿的无情道,竟应在一只妖身上,真是讽刺,自从当初在雪窟谷外的那个小镇子上遇见他,我便猜出,他和城阳衡不简单,没想到竟发展出这样一段孽缘。”
一旁的仁沉忍不住出声:“城阳老祖不是修无情道吗?出了名的冷心冷情,真的会为了一只狐狸精,放弃太微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