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53章

作者:黑猫白袜子 标签: 阴差阳错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玄幻灵异

  【“自然是真的。”】

  【“噗……你知道吗?我路都走不稳时我娘就一直在我耳边跟我嘀咕,说这宫里什么人的不要信,特别是你现在说的这种,什么我护着你啦,我心悦你之类的,都是骗人的鬼话。谁信谁是傻子。”】

  【“阿雪,我——”】

  【“不过嘛,我想,既然是莲华子晏归真说的,应当跟其他人不一样,是真到不能再真的真心话。好啦,那样看着我干嘛,我都说啦,你说的话……我是信的。”】

  ……

  季雪庭打了一个哆嗦,破天荒地愣在那里,半晌没找出糊弄的话来应付这令人牙酸的场面。

  偏偏此时他心中竟然还猛地泛起一阵痛楚。

  季雪庭本以为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又心思浮动的缘故乱了功法,不曾想下一秒,那微微的疼痛霍然转为难以忍受,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撕成两半的剧痛。

  季雪庭整个人瞬间跪倒在地。

  “阿雪——”

  耳边似乎传来了天衢的惊呼,可那声音听上去,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季雪庭一手撑地,企图支起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可就在此时,他发现,自己手掌之下再也不是地宫之中那混合着鲜血的腥臭淤泥,而是一团五彩斑斓的云雾。

  脑海之中无数碎片朝着季雪庭猛然袭来,

  在不远处尖叫,嘶吼,抓挠的怪物们忽然间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季雪庭惊恐抬头,他看到了那些人还活着的时候……

  无数身绘纹身,满眼眼泪,却心甘情愿束缚自己慢慢踏入尚未完工的地宫的古怪人群。

  紧接着,这些人群的身形散去。

  化作了他们的祖先,还有祖先的祖先。

  光影交错,时间被拉到了许久之前,遥远的时光彼端,一个苍老的身影正在烟气缥缈的雾气之中轻声说着什么……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座无比辉煌的神山。

  深山之巅,沾着许许多多并非此世之人:老树上生着人脸的老人,身有羽翼的神女,半人半豹的妇人……无数奇异高大的神人们聚在神山之顶,此时似乎正在争吵。

  【“大虚将至,乃是此世之劫,此间造化因果,是非吾等可穷究……”】

  【“然而,吾依旧……欲救世人……”】

  ……

  季雪庭不由自主企图再听得仔细一些,他身形微晃,只觉自己宛若一阵清风拂向那座神山,眼看着就要离那些奇形怪状的神人更近一些,偏偏站在众人远处一个消瘦孤僻的身影,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倏然转身,睁开一双银色蛇眸,直勾勾望向季雪庭的方向。

  那人面目模糊,却与同伴一样身有异相,上半身为人,下半身却是一条粗壮蛇尾。

  锐利的目光宛若银火,嘴唇微微翕合。

  【“阿雪——”】

  季雪庭忽然听到一声尖叫,胸口顿时一阵剧痛。

  他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侧黑烟滚滚,几成实质。

  就在方才他神游的短短片刻,他的肉身不知怎么的,竟然直接站在了黑气最盛之处。

  不远处的天衢目呲欲裂,几乎已经癫狂,他口中发出阵阵惨叫,企图靠近季雪庭,却不断被黑气所阻……

  而季雪庭只看了他一眼,便又转过头。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疼痛自然是来自于胸口的伤口——他的一只手像是忽然有了自己的意志,此时正探入自己身体之中,慢慢将灵物抽了出来。

  季雪庭闷哼一声,明知此事蹊跷,却依旧觉得,此时此刻,这便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

  下一刻,他取出了灵物。

  那维系着他所有神魂,驱动着这具寄身的灵物,说是天材地宝,如今躺在季雪庭手掌之中,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看上去……那只是一块石头。

  而且还是一块不怎么好看,看上去异常平常的石头。

  一定要说它真的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那块石头上颜色斑驳浑浊,中间还有一条看着就不这么妥帖的细长裂缝。

  过去的三千年里,季雪庭曾经数次取出自己体内的这块“石头”,对它充满了疑窦。

  毕竟,能够做成灵物寄身的“灵物”都是数得出来的天下至宝,可他怎么看自己心口的这块石头,都觉得它真的就只是一块石头。

  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都没有找出它身上的“至宝”之处。

  甚至就连他师父都承认了,当初做那灵物寄身时压根就没想过能成功,而且他师父当初穷得叮当响,也根本找不来什么天材地宝,所以当时只是草草做了个粗糙的偶人,然后顺手从河边捡了块石头放进了偶人的胸腔,权当是用来稳住重心用。

  没曾想……竟然就是这块石头,莫名其妙地让这世间多了一具天地不收,江河不拘的灵偶寄身。

  而现在,那被季雪庭琢磨了三千年也没琢磨出个关窍来的石头,终于显现出了不同来——看似斑驳的颜色变幻不定,最后那色斑上的白色倏然一闪,游龙一般细细一条,无比灵巧地飘入了那喷涌翻滚如同泄堤之水的黑烟之中。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黑烟倏然消散,地上那宛若妖魔喉咙的漆黑洞穴,也消失了。

  一块白色的石头慢慢没入地底,将缝隙填的严严实实完全不曾有一丝缝隙。

  与此同时,那些之前还在尖叫,撕咬,蠕动不休的怪物,也在同一时刻安静了下去。

  它们身上腐烂粘稠的血肉化为了淡淡的烟气,随即消散不见。

  交错的白骨噼里啪啦掉落一地,然后顺着潮湿的冰面一点一点没入冰块与冰块之间的缝隙,再慢慢浸入深而漆黑的湖底。

  季雪庭茫然地看看周围,在低下头看向自己掌心的石头,发现石头上白色已消,只能看到一截类似玉石般的质地隐隐显露出来。

  然而其他地方,依旧斑驳粗糙,宛若一块普普通通的,坚硬无趣的河底之石。

  季雪庭眉头微蹙,正待再仔细看看自己的灵物,旁边那人却已经冲到他身侧死死地抱住了他。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黑烟乱了心神,而是全然的情不自禁。没有了一点矜持,那人阿雪阿雪的叫着,不断地摩挲着他的各处,问他有没有受伤。

  便是连自己一只断掉的手臂上鲜血又喷出来都没顾得上。

  季雪庭转头看向天衢,黑烟既然已经消退,他便也没有再与人虚与委蛇的必要。

  “天衢上仙,还请您——”

  自重一些,不要动手动脚。

  冷冰冰,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低语还没有完全说完,季雪庭却忽然失去了力气。

  眼前一黑,他晕了过去。

第43章 番外 三千年前(上))

  番外——

  三千年前。

  宣朝末年,理国八州二十七城大乱,一岁之间接连遭逢瘟,涝,蝗,地动四灾,王气凋零,民不聊生。然而即便是这样,那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百姓与无人收敛的饿殍,也没耽误了理国上京达官贵族们于朱门之内的达旦欢宴,还有那金水河畔灯火通明的夜夜笙歌。

  又是一日夜色渐晚,蒙蒙的水汽在金水河的河面上慢慢弥散开来,水雾里依稀还染着河畔大大小小无数画舫里女伎们的脂粉香。而在这水汽之中,那自河道中心缓缓驶来,挂着天香阁招牌的那艘花船又格外显眼一些,偌大一艘船上修着繁复精巧的小楼,楼中灯火通明,缀着珍珠宝石的彩幡在无数花灯的照耀簌簌飘动,倒影在水面上,金光流转,宛若琼宫玉阙。

  窗外琴声,歌声,行酒令,调笑声混在那水汽与香气之中沁入天香阁内一间雅间之中,烦得房中之人忍不住皱眉。

  “这就是刘恒那厮送来的?”

  季雪庭瞪着面前玉托盘上的衣衫,脸色微沉,说话时语气自然也不太好。

  刘家小厮的手立即便开始抖了起来。

  “回,回禀,四皇子殿下,我家,我家公子说,确实就是这件。”

  那小厮显然也知道自己送来的玩意实在不像话,好端端个少年几乎已经快吓得说不清话来了。

  那衣衫自然是好衣衫。

  最上等的红绡织金的料子,薄如蝉翼,覆在身上便是连人皮肤下血管淡淡的微青都能透出来,这般轻薄,在烛火之下却依旧红得宛若一段夕霞,点点金箔闪闪发光,恰是霞光中丝丝缕缕的夕阳余晖。腰间是一条一掌宽的金带,缀着大大小小无数红宝石与金刚石,下方则是缀着一排叮铃作响的金铃铛并着金流苏,不过稍稍一动,便能听到一串细碎空灵不定的铃响。这乃是如今金水河畔最时兴的胡蛮舞衣,上衣只有一条细细窄窄的布料,堪堪只把胸口缠住,穿上后大半截腰身都是裸在外面的,腰间饰以华美腰带,上缀小铃,下半截用那半透不透的绡沙绸缎做个笼裤,脚踝上还要扣上无数细细的金镯与宝石链子——这等暴露荒淫的衣衫,金水河畔干练的老鸨也只敢等到夜深人静了,设上只有熟客才可进去的“香室”才许姑娘们穿上进去见客。

  可如今,这样一套不伦不类,伤风败俗,下流至极的舞衣,却直接被呈给了理国如今最受宠不过的四皇子季雪庭。

  而且……季雪庭还得穿上它。

  他不得不穿上它。

  ——半月前,大病初愈的他好不容易去进了学,刚好凑上了参知政事家二公子刘恒的赛马赌局。季雪庭当时也是在宫中喝苦药喝了好几个月憋得狠了,一听到赌局捋着袖子便要跟。定的赌筹也简单,若是刘恒输了,要输给季雪庭十万钱,而若是雪庭输了,则要找个地儿穿上女装给自己那一干纨绔浪荡狐朋狗友端酒喝。其实这赌局本来是不应当有什么闪失的,说是赌钱,倒更像是参知政事那边借着赌局给季雪庭送钱玩。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是真的得宠,不久前刚从他皇兄那讨了一匹举世无双的神驹。那匹马跑起来宛若乘风,京中其他凡马见了季雪庭那匹,莫说是与它比试,便是靠近些都会被那匹马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压根不敢上前。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简单的赌局,最后却出了差错,神驹比试前一天误吃了毒藤,赛马时候简直只能算是在踱步。季雪庭与刘恒的那个赌局,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输了。

  再怎么像是个玩笑,以四皇子季雪庭的性格,还是得兑现。

  不得不说,季雪庭也确实是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放浪形骸,说穿女装,竟然还当真打算穿。就是季雪庭倒还真没想到,刘恒竟然真的敢给他送上这么一套衣衫。

  “殿下,那刘恒狗胆包天,竟然敢这般侮辱——”

  “算了算了……谁让老子那么倒霉真的就输了呢,说好了愿赌服输,事到临头仗势耍赖那才叫没意思!”

  季雪庭盯着衣衫眼神微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听了耳边聒噪,忽然挥了挥手,喝止住了身边小太监怒极的呵斥,又把刘家那吓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小厮赶到了门外,这才一把抓了那衣衫,转身朝着里间走去。

  ……

  “恒少,你说,四皇子他该不会真的敢穿出来吧?”

  天水阁另一头的香房之内,刘恒跟着自己那帮打混惯了的狐朋狗友滚在一起,酒酣正醉之时,听得一人在耳边不安问道。

  “哈,怎么可能,那衣衫我看过,啧,我就不信那草包真的敢穿出来!”刘恒借着酒盏掩住嘴型,微微侧头然后不屑说道。

  身边那跟班想起了刘恒先前亲手挑选的红衣,此时也不由点头,但随即心中又隐隐有些害怕,声音放得更低:“恒少,你这次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就不怕真的得罪了四皇子?”

  “哈,我怕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再蹦跶多久的——”

  接着酒意,刘恒脱口而出道,好在话没说完总算想起自家谋算不可对人言,赶紧又咬着牙关把后半截话给吞了回去。正在他懊恼身边那跟班究竟有没有听到时,香室之外缀在帘幕之下的雕银铃铛忽然空灵一响,总算是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唰啦”一声,两扇屏风被侍女们倏然拉开。

  香风馥郁,纱帘微拂。

  一道人影影影绰绰自屏风后慢慢踱步而出,笑着同场中那烂醉放浪的一干人等打了声招呼。

  “刘恒,你还没醉死吧?还能喝得下小爷给你端的酒么?”

  那人说话粗鲁,声音却格外清冽。

  显出人影来的那一瞬间,场中喧嚣倏然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