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骨
他们远离族群,躲在密林边缘的废弃修道院中,为的就是今天。
血族的傲慢让他们不愿承认失败,他们为修道院拉来资金修缮,建筑豪华的房子,挂上精美的装置,将地下室奉为信徒聚集的圣殿,自欺欺人地相信这里是另一处伊甸园。
德里克许诺的地位,权力,终于在今日有了些盼头,压抑过久的野心蓬勃生长,仿佛要登上亲王之位的不是德里克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悬挂于会场正中心的钟表“滴答”,“滴答”地摆动,每一下都敲在心弦上。
指向整点的最后一分钟,没有人跳舞,没有人寒暄,舒缓钢琴曲骤然激昂,响彻整个大厅。
高台在万众瞩目中升起,月光透过玻璃窗,为今日的胜者送去光亮。
宴会一片寂静,钢琴曲戛然而止。
“……怎么,怎么是空的!”
“德里克亲王呢?”
骚乱在血族之间蔓延,嘈杂之中,几声隔着厚重门板的沉闷脚步声悄然靠近。
“来了,来了!”临近墙壁的血族听到了异常,激动地呐喊。
占据中央位置的血族却突然沉下心思。
德里克是个自负的血族,注重仪式与礼节,所有被人瞩目的行为都需要被精心策划与安排,眼神,语调,动作,更别说出场方式。
门外的人,一定不是今日获得亲王宝座的德里克。
“轰隆€€€€”
宴会大门从外被推开,门口一脸仰慕的血族瞬间脸部僵硬。
他们迎接的根本不是德里克,而是一队装备齐全的猎人,在这群端着银枪的猎人之后,是肩膀上落着一只灰黑毛团的血族。
维乔莱尔身边只跟了寥寥几人,服饰各异,神态各异,比起前方整齐划一的猎人“军队”,实在有些懒散,但他们却足以让在场的血族闻风丧胆。
血皇维乔莱尔有两位绝对的拥立者,分别执掌一大家族,在动乱的时代,他们凭借绝对的血统与实力扶持维乔莱尔登上王位而后避世不出。
所有血族都知道,血皇的身边有两个持镰刀的死神,他们每一个都比得上人类一整只军队。除了高阶血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面容,因为他们是血皇手里一把指向叛徒的银枪。
如果说来自来自猎人的刀枪还能防御,那么来自高阶血族的捕杀就是不可逃离的网。
一时间华丽的宴会被打破,人和蝙蝠四处逃窜,又在中途流下热血,化为一具不会惊恐喊叫的尸体。
维乔莱尔缓步错过一场又一场的杀戮,靴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搭€€€€”“嗒€€€€”的声响犹如死神在歌唱。
无人瞩目下,空落落的高台被占领,一个人影从阴暗里走出,月光洒落,照亮他低垂的眉眼。
拐杖落地,有血族慌乱中看到了双腿交错,撑着下巴无聊地观看屠戮的王,恍然间弯下了双膝,然后被一阵冷风削去了脑袋。
有人怒骂,有人求饶,有人哭喊。
维乔莱尔在高台之上冷眼旁观,肩膀上的毛团“呼”地飞起,尖细嗓子变得阴冷低沉。
“血族叛徒德里克,蔑视避世准则,企图弑君,依据族规处以死刑。涉及曼陀罗公会的家族全部彻查,凡是想要违反避世原则的血族,统统逐出。在场的血族€€€€”
“全部……处死。”
毛团绿豆大点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大厅中的众人,毛茸茸的身子浮在半空却有种不可侵犯的气势。
它的声音准确地传达到每一个血族耳中,激起他们本能的恐惧。
宴会中不止有血族,还有血奴和仆从,最简单的分辩方式便是根据是否带了面具来判断。狡猾的血族自然能想到这一点,此刻的大厅里,象征着耻辱,被征服的面具成了免死金牌。失去遮蔽的血奴被粗鲁地推开,血族们忙于遮蔽面容,假装柔弱。
场面一片混乱,猎人失去了判断力,于是只守在门口防止有漏网之鱼。
从一开始,宴会就是只属于吸血鬼的狩猎场。
高阶血族对气味敏感无比,他们通过一点混杂的气味,就能分辩一只吸血鬼的血统等级。
而最重要的则是,情绪与品质。
吸血鬼身上有掩盖不了的贪婪气息,那种虚伪的自尊以及无法抵抗欲望的懦弱是烙印在骨子里的本性,比野兽更聪颖,比人类更华丽。像是一颗挂在尸体边,被金线宝石点缀的香囊,腐烂又甜蜜。
每一个企图逃跑,躲避的血族都会迎来一阵冷风,有的刺向心脏,有的划过脖颈。
血统的压制导致他们看不起杀死自己的武器,分辩不出刽子手的面容,甚至只能捕捉到一根短的不能再短的蝙蝠绒毛。
血腥味愈来愈浓烈,尸体堆在宴会厅中,流淌的血液似一条代表罪恶的小溪,在地上凝结,干涸。
维乔莱尔一动不动,似在欣赏,也似在哀悼。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血皇是一位懒惰的王,他不好征战,不好情欲,不好杀戮。所有血族身上拥有的标签都不能挂在他身上,他像个被黏上獠牙与红眼睛的修道士,只是偶尔,清冷的修道士会举起足以焚烧森林的火把。
惊叫声越来越少,猎人们的呼吸声在盛大的“音乐”退场后占据大厅。
维乔莱尔睁开眼睛,小蝙蝠又落回他肩膀,他是这里的王,只是此刻下面跪拜的只有一片枯骨。
“玩够了吗?”维乔莱尔问。
耳边擦过两道冷风,高台上多了几个带着面具的人。
面具上沾着血液,滴滴答答污染了高台。
“嗯。”低沉的男音回答维乔莱尔。
“还算过瘾,比不过大战的时候。”一个轻佻的声音打断对方,及其勉强的表示满意。
剩下的人以他们为首,一言不发,但嘴角或多或少都挂着点惬意。
杀戮是令人着迷的事情,吸血鬼尤是。
大厅边缘躲着一排不知所措,被吓坏了的血奴与仆从,根本不敢抬头。
“他们怎么办,安德烈的小情人有没有处理办法啊,我们血族可不喜欢收破烂。”轻佻的声音嚷嚷道。
“安德烈说了不是情人,你被他打得不够多吗?”低沉男音说。
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瞪了一眼身旁的人,对上维乔莱尔漠然的眼神,顿时不说话了。
若是安德烈真的杀过来,这两个混蛋绝对只会拍手叫好。
“人类归你们,血族我们带走,没有异议吧?”维乔莱尔看向门口的猎人,开口道。
为首的猎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一场盛大的宴会就此落幕,曾经狂欢的,歌唱的都在血泊里静默,与他们的罪恶一起埋葬在密林边缘的图书馆里。
第一百零二章
密林古堡迎回主人,斜长光影打在两个人的身影上,却不大像胜利的荣光。
弥撒听到动静从阁楼一跃而下,甩着长尾巴准备扑进主人怀里打滚。
太久不做这项业务,生疏了不少,弥撒没有照着安德烈扑去,反而偏离了半寸直直冲向整个身体靠着安德烈的莱恩斯。
“弥撒,别闹。”安德烈沉声道,带着莱恩斯往右移开半步。
卷耳金棕色的绒毛擦过猎人的黑斗篷,轻巧落在地上。
莫名被训斥的弥撒动了动耳朵,委屈中带着一点悲愤,没有那个猎人之前主人可宠他了!再看看现在,别说是撸毛挠下巴,就连古堡的味道都变了。
带着一丝……血腥味?
陈旧的古堡拥有沾染着吸血鬼身上奇异的香味,像是野兽的领地一般从未被侵占,这股新奇的,并不友善的味道让卷耳坐在原地舔着毛思考,竖起的眼瞳看向擅自闯入的猎人。
黑斗篷遮蔽了血液的颜色,殷红铺在黑色的布料上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从湿哒哒的痕迹看出伤口在哪。
弥撒知道一件事,他的主人受伤了就会愈合,但猎人似乎没有这项能力。人类是脆弱的生物,会受伤,会死亡,死掉了,它就没有熟鸡肉吃了。
舔毛的卷耳突然停下动作,前方有些虚弱的莱恩斯在它眼里变作一盆盆飞走的鸡胸肉,羊奶,还有蔬菜干。
“喵!”
莱恩斯垂下眼,看到了大眼睛里写着担忧,在他脚下乱转的弥撒,看起来焦急又担心。
“……”莱恩斯和那双滴溜溜的猫眼对视良久,伸出手揉了一把弥撒的脑袋。
总之,那么多肉干似乎没白喂?
“你跟弥撒关系很好。”安德烈说。
长沙发位置充裕,足够坐下两个人,莱恩斯半卧在一边,安德烈将手臂撑在靠背上,空出左边大半空地。
“不过我想长官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保命,而不是逗猫。”安德烈点点莱恩斯层层叠叠裹在身上的布料,眸子眯起,语气不善地命令,“脱了。”
德里克那一枪精准无比,莱恩斯及时扑开安德烈也只是让两人偏离弹道几度,本该打在额头的子弹没入腰腹部,被害人由吸血鬼变成了猎人。
银弹是为血族特质的子弹,杀伤力一点不输普通弹药。
那颗银弹几乎穿透腹腔,堪堪卡在骨头和肌肉之间,再往上偏几分就是心肺。
安德烈被扑开的一瞬间难得有些愣神。
吸血鬼是不死的种族,他有无数方法让银弹停下,射偏,即使没入皮肉,也不过是疼一点,流点血。
担心一只吸血鬼的死亡,是无知多余的表现,而当他出现在一位久经沙场的猎人身上,就更加新奇。
莱恩斯捂住伤口,骨节分明的手指缝隙里是流淌的血液。
在地下室时已经进行了简单包扎,路上伤口迸裂才造成现在这种骇人的场面。
“没那么严重,我自己……”
莱恩斯话说一半,脸颊上飘过几缕金色的头发。
腰部的手被掰开,脖子前的扣结被勾住,吸血鬼冰冷的体温贴着喉结,让莱恩斯浑身紧绷了一瞬。
血族的利爪比医生的刀更精准,割开衣料轻而易举。
安德烈打量了一眼伤口,打了个手势:“弥撒,工具箱。”
卷耳蹲在沙发边待命已久,立刻飞奔去仓库,从角落里托出一只古朴的老旧木箱。
木箱里是一套简易的外科手术工具,用料粗糙,材质良好,看手艺年龄比莱恩斯都大。
莱恩斯对贴近的安德烈感到一点不适,撑起胳膊说:“我自己来。”
“你最好躺着,探长先生。”安德烈手掌贴着莱恩斯的胸膛,把猎人压在身下。
他的眸子眯起,手里拿着一柄镊子,好像在看即将被宰杀的羔羊。
“德里克绝不会使用简单的银弹,上面可能有诅咒或者阵法。擅自取出是会死人的,莱恩斯,别再展示你不自量力的一面了。”安德烈嘴角扬起,死死盯住莱恩斯,右手的镊子却已经伸进伤口,探索到金属的坚硬质地。
“嘶€€€€”疼痛让手臂肌肉接连一抽,莱恩斯冷冷看向安德烈说,“你的技术,很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