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手记 第51章

作者:凉蝉 标签: 无限流 玄幻灵异

  她没有眼睛,虽然有一张人类的脸庞,但鼻梁以上的部分被银白色长发紧紧罩实。鱼干记得,她也是“母亲”的失败作品。有人类的一半躯体,但仍旧不是让“母亲”满意的人类。

  小十阻止鱼干拨开她的头发。在她的整个躯体之中,头发占据了一大半体积,长到脚底的浓密长发是银色的护甲,把她的头颅和下半身保护在护甲之中。

  小十张开了口,她有非常漂亮、柔和的下半张脸,脖子以下一直到肚脐,覆盖了和樊醒相差无几的鳞片,鳞片上布满血红的细长鞭痕。粗细不一的鳞片远没有樊醒身上的那么规整,且是一种深邃的蓝黑色。

  “樊醒也来了,我闻到了他的味道。”小十说,“我们都以为他和你没了,原来你俩在一起啊?”

  鱼干一甩尾巴:“谁要跟他在一起!你不要侮辱人。”

  小十压着它尾巴:“别骗我,安流。从他诞生那一天开始,你就最喜欢他,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

  鱼干:“他用刀子扎我!”

  小十:“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她手上力气稍重,鱼干尾巴像是被巨石压住,根本挣脱不开。“怎么这么可怜?”小十又说,“你还没拿回心脏?”

  鱼干只答前面的一个问题:“简单来说,我被樊醒找出来了,我们为了躲避母亲,所以在‘鸟笼’里流浪。误打误撞,进了这里。”

  小十:“哦?”

  鱼干:“是真的!”

  小十勾起一缕头发,用它挠鱼干的骨头:“那,深渊手记,在谁手上?”

  余洲从地上坐起。他牢牢抓住自己的背包,推了推身边的樊醒。

  他没想到樊醒会追着自己落下来。

  樊醒追上余洲之后,把他抱在身前,本来是想飞出去的——他身上那四只手臂之中的两只,化作巨大的翅膀状骨骼,开始扇动。

  但裂缝中有极强的拉力,樊醒没能与之抗衡,两人一直不停下坠。

  不止坠落了多久,周围始终是一片漆黑,余洲眼看着头顶那一缝亮光渐渐消失,最后自己与樊醒被黑暗彻底包围。

  “笼主是我的姐姐。”在风声中,樊醒的嘴唇贴上余洲耳朵,交换秘密般,“排行第十。”

  小十没有名字。“母亲”制造的孩子中,能被她赐予名字的少之又少,安流和樊醒是特例,另外还有几个也是她喜欢的小东西,她愿意思考名字,让自己的孩子变得更为特别。

  但其余没有资格得到名字的,便没有这个幸运了。

  小十是安流喊开的,她和安流拥有同一类母亲:同样诞生于海豚的子宫中,她比安流多了一些人的部件。

  但她仍旧不是人。

  “我知道为什么四时钟会出现在这里了。”樊醒保护着余洲,为他遮挡剧烈狂风,大声说,“四时钟是母亲给安流的玩具!那时候小十刚刚诞生,安流照顾她的时候,常常用四时钟逗她玩!”

  被母亲驱逐时,小十选择了四时钟,这个安流遗留下的小玩具。

  “那她不会伤害安流,也不会伤害你,对不对!”余洲大声问。

  两人终于落地时,樊醒力竭,摇晃着瘫了下来。

  地面闪动着幽微的光线。余洲仿佛身处无水的海底,他看见无数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小水母,晃动细长的鞭丝在空气中游动。淡蓝色的小灯盏,小眼球,小焰火。它们在起伏不平的地面上贴地游动,从余洲和樊醒的身体上飘摇而过。

  “樊醒?”余洲又推了推樊醒,“你怎么样?”

  樊醒抱着他的时候他已经发现,樊醒在微微颤抖。

  收割者身上的黑雾切断和腐蚀了藤蔓。那是樊醒手臂化成的藤蔓,借着蓝色的微光,余洲看见樊醒手臂上除了鲜血般的鞭痕外,还有黑色的裂口。

  “疼死了。”樊醒哼道。

  余洲擦去他头脸的冷汗。忍着巨大疼痛落地,樊醒已经没了力气。他胸口胀痛,那颗原本不属于他的心脏仿佛就要爆炸一般,他连动弹都不敢。

  “我先躺一会儿。”樊醒说。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烫,余洲摸到了。余洲把手心按在樊醒左胸,温度极高的皮肤瞬间把他手心烧疼。

  余洲不知道樊醒怎样才能忍受这样的高温。

  “我是怪物嘛。”樊醒自嘲。

  余洲:“……对,怪物。”他从背包里掏出小半瓶水,小心滴到樊醒胸口,试图为他降低体表温度。

  樊醒知道这没有用,是安流的心脏在抵抗自己这副躯体,身体与心脏还不能彻底融合,一旦有大动作,立刻出现不适反应。但余洲为他紧张,他在难忍的痛苦里能获得一种奇特平静。

  “幸好你是怪物,”余洲说,“如果没有你,我们都完了。”

  樊醒怔怔看余洲。

  显出这副模样之后,樊醒的头发又变长了,黑发汗淋淋,衬得那张脸愈发因为疼痛而苍白。眼睛倒是精神的,看余洲时专注认真。

  “……”他忽然乐了,“没错,幸好我是怪物。”

  疼痛和不适似乎都能忍耐了,樊醒重重喘了一口气。

  不是人也挺好。有生以来,他头一次这样思忖。

  无论前后左右,怎么都望不到边,在这里只有无数游动的小水母,以及被樊醒拉下来的三个收割者。

  落入这里之后,收割者身上的黑雾全数消失,白骨化的骨骼完全显露出来。看骨骼大小,两个成人,一个孩子。余洲辨认不出谁才是那个从密林中站起的巨大收割者。

  “最大那个,一定是小十控制的。”樊醒说,“即便她自己不出手、不过来,她也有办法操纵别的东西。别忘了她是笼主。”

  他的口吻里听不出任何对小十的感情。余洲忽然想起自己未得到答案的问题:“这个小十,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安流,对吧?”

  樊醒笑了:“哈……我们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种血亲情谊。安流身上有一样东西,她觊觎很久了。”

  他艰难抬手,指指自己胸口。

  鱼干躺在垫子上,无论小十问它什么它都不回答。

  “深渊手记在谁手里,你不知道。”小十轻叹,“连心脏被母亲藏在哪里,你也不知道?”

  她抚摸鱼干的骨头小脑袋:“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找回来呀,安流哥哥。”

  鱼干没有眼皮,无法闭上眼睛。小十噘嘴:“看你这样,我好心疼。你以前多威风呀,我帮你好不好?我帮你恢复以前的样子。”

  “小十,”鱼干说,“你会把我和樊醒在这里的事情,告诉母亲吗?”

  “不会。”小十很快答。

  “为什么?”

  小十坐直了身体,那种骨血般亲昵又做作的姿态消失了,语气里的温柔更是无影无踪:“我被她驱逐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鱼干:“我也是。”

  小十:“但我听说,她在找你。”

  鱼干:“听谁说?”

  小十微微笑了,却不答。

  鱼干便知道,它的弟弟妹妹们虽然分散了,散落在各个“鸟笼”里,但仍有联系。“母亲”已经知道安流复苏,她在各个“鸟笼”里寻找自己最疼爱的孩子。

  鱼干把鱼鳍平摊,像人一样躺在垫子上。

  “你也不过是想要我的心脏罢了。”鱼干说,“这么多孩子,我是唯一一个拥有心脏的。可是即便你得到我的心脏,母亲也不会喜欢你。”

  小十嘴角一绷,鱼干继续说:“她谁都不喜欢,包括我。”

  小十:“不要睁眼说瞎话,她最爱的两个孩子就是你和樊醒。而且你跟樊醒关系最好……哦?难道他知道你的心脏在哪里?”

  鱼干像是没听到,还在喃喃自语:“樊醒……樊醒跟我也不好,他想要的和你们一样,只是我的心脏。”

  “安流也许恨着我,母亲的孩子里,只有安流拥有心脏。”樊醒说,“现在被我夺走了。”

  余洲躺在樊醒身边。周围开始变得冷,樊醒发着热,他朝樊醒靠近了一点。樊醒那两只尚未回复成手臂的翅膀上没有血肉皮肤,也没有羽毛,是勾连、复杂的骨骼。樊醒收了收翅膀,余洲便被翅膀包围保护着一般。

  “是它不想碰心脏的。它害怕那颗心脏。”余洲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只有安流拥有心脏?那颗心脏意味着什么?”

  樊醒翻身,这个动作令他浑身疼得发颤,但他想看着余洲的眼睛说话。

  或许是此地此刻,或许是因为他想用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樊醒现在有一种想与余洲分享秘密的冲动。

  “安流是母亲第一个孩子,虽然不能化为人形,但母亲仍然很喜欢它。”樊醒说,“所以母亲把自己的一部分力量给了安流,那就是安流的心脏。”

  “……这力量可不怎么样。”余洲说。

  “安流的心脏和母亲相联,所以当心脏被挖出、被我吸收的时候,母亲会察觉。”樊醒继续道,“但心脏现在被我吸收,母亲已经没有办法追踪它的痕迹了。这部分力量确实不显著,但它可以反制母亲。”

  “怎么反制?”

  樊醒笑笑,并不回答。停顿片刻,他说:“不仅是我,还有不少孩子想要心脏。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实际上,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余洲对他的隐瞒有些不快,但还是问了下去:“你想要心脏,难道不是为了获得抵抗母亲的力量?这样可以保护你……”

  热烫的手指停在余洲唇上,余洲闭上嘴巴。

  “大家的目的都很一致。为了取而代之……”樊醒轻声说,“成为‘缝隙’的新意志。”

第46章 收割者(14)

  樊醒曾经以为自己只要离开“缝隙”,脱离母亲的控制,把身上的鞭丝全部切断,就可以自由生活。

  然而他只能存在于“缝隙”。离开“缝隙”,他是一个飘忽的影子,根本没有身体。

  “我必须在这里生活。而我如果想平平安安,远离母亲,我必须在‘鸟笼’里不断辗转、流浪。”樊醒说,“不止是我,所有其他孩子也都一样。母亲性格无常,她随意制造了我们、控制我们,万一有一天她找回安流,让安流恢复原本的形态,高兴了,那么再一次将我们拉回她身边,也不无可能。”

  樊醒握了握手:“只有取而代之,才能真正摆脱它的控制。”

  余洲一直没说话,等樊醒讲完了,炯炯看自己,他才犹豫着开口:“我以为你一直想得到它的认同。”

  樊醒:“什么?”

  余洲:“对于‘成为人’这件事,包括拥有人的本能,你一直都很执着。我以为你想当一个人,是想让母亲开心。”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

  樊醒有些生气,他想撑着身体坐起,但太疼了,只得又重重躺下。余洲抚摸他的胸口,温度比之前稍微降低了一些,但仍旧是超出常温的烫手。

  樊醒半晌不吭声。他是这个冷清深渊里一处异常的热源,小小的水母不敢游过来,只围着他打转。

  余洲换了个话题:“取而代之后,你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他想到与“缝隙”意志的匆匆一面:四根手臂,巨大的独眼。

  樊醒:“你怕我变丑?”

  余洲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皱眉。光线晦暗,樊醒的面庞却灼灼发亮一般,清晰得就像在余洲眼睛里印下了不可去除的痕迹。余洲试图思考,为什么自己在看见樊醒这副异样状态的时候并不觉得害怕。

  这样的尾巴,这样高大的身躯,四根手臂,无数伤痕,还有当他面向自己时,余洲能看到樊醒腹部有兽甲一般坚硬的皮肤。这怎么都不像一副完整的躯体,但余洲说不上哪里还有缺陷。

  “这不是我的完整形态。”樊醒又说,“我真正的样子,会让你大吃一惊。”

  余洲:“……现在不觉得你丑,如果你的真正模样和你母亲一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