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手记 第58章

作者:凉蝉 标签: 无限流 玄幻灵异

  她偷看余洲复杂表情,撑着下巴暗笑。“没有谁比他更紧张你。”她说,“他对你真好。”

  余洲瞥她,两人互相交换目光,气氛古怪。

  最后是姜笑先笑出来,转移话题:“对了,文锋和季姐也来了。”

  余洲:“因为季姐要来,所以文锋不得不跟着一起来。”

  姜笑:“你怎么知道?”

  余洲:“他很讨厌我,不会主动来救我的。在这里死一两个历险者,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余洲心中淌过一种异样的情绪:对于生死问题,他也异化了。

  姜笑踟蹰半晌,看见小十沿着海岸,慢慢游过来。她看不到小十的眼睛,但完全没感受到恶意。“在讲什么故事?”小十生硬地插话,“我也想听。”

  姜笑看她:“你是不是没朋友啊?”

  小十愣了一会儿:“这不重要。”

  姜笑便明白了她不肯说出口的答案。

  “余洲,我听季姐说了些事情,很有意思,你当作故事听也行。”姜笑说,“文锋这么讨厌小偷,是因为小偷偷走过他和季姐的孩子。那孩子和你特别有缘分,小名也叫久久。”

  姜笑很会讲故事。她和季春月来往频密,把季春月断断续续说的事儿串起来,能完整地还原她和文锋身上发生的事情。

  只是余洲越听越呆。

  苦楝花盛开的城市。被丢弃在垃圾箱旁边的孩子,曾因为短暂的呼吸不畅而差点死去。

  被收购废品的夫妻捡走的余洲,从小体弱多病的余洲。他甚至想起自己去补办身份证,在派出所等待验血结果、寻找亲生父母时听到的只言片语——父母也失踪了;不归派出所管;转给调查局。

  他手足发冷,不得不紧紧攥住拳头,让自己冷静。

  可这怎么能冷静?荒诞感与惊愕令余洲无法接上姜笑的任何一句话。他听见姜笑问他怎么了,也听见鱼干惊恐地游回身边,贴着他脸颊,因为无法瞬间理顺的震愕,随自己轻轻发抖。

  “余洲?”鱼干很轻地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余洲捂着自己胸口,他喘不上气。紧接着,他想到文锋在傲慢原那间彩绘玻璃的房子前如何擒拿自己。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垃圾!”——他的父亲这样对他说。

  有人曾偷走他们的孩子。命运何等狡猾恶劣,对他们三人开了这样一个恶毒玩笑:余洲也成了小偷。

  他又怕,又恐惧,丝毫没有一丝欣喜,甚至浑身发抖。姜笑怕得抱住他,不停拍他后背。连小十也从海里爬了上来。她一开始因人类的眼泪和恐惧而哈哈大笑,但很快笑声停止,她犹犹豫豫,伸出手,碰碰余洲的肩膀。

  看到他人眼泪,她并不觉得开心,余洲的情绪令她受到感染,她也学姜笑那样,张开双臂去抱余洲。

  “谁惹你哭?”她生气地问,“告诉我,快告诉我!”

  “……你说过,在靠近这里的人之中,有人拥有和我相似的血缘气味。”余洲问,“你真的确定吗?”

  小十完全确定。她身上迥异于人类的那一部分让她拥有更灵敏的感官。和樊醒相比,她有野兽般的锐利感觉。

  “你和那两个人,就像我和母亲。”小十说,“是血肉的气味,他们制造了你。”

  姜笑抓紧了余洲的肩膀:“……季姐和文锋?!”

  最先理解情况的是鱼干。它一下窜到半空,又缓缓落下,歪着脑袋不吭声,悬空打转。

  “……手记把我们带到这里,是为了让姜笑碰上胡唯一,让你碰上你爸妈,让我和樊醒碰上小十吗?”它恍惚地说,“好可怕啊,这本手记。”

  余洲脑子里一团乱。找到所谓的真正的“樊醒”,和父母见面,得到“鸟笼”之中的秘密钥匙,离开或者进入上一层“鸟笼”,谢白,胡唯一……许多事情堆杂在一起,他无法理清。

  小十却弄懂了。

  “是那两个和你有血缘味道的人让你伤心了么?”小十理解了,她从岛屿的地面浮起,胸前那颗眼球闪动异光。指尖一滴黑色水滴缓缓落下,在空中打转,凝成一颗圆润的球体。

  球体往姜笑来的方向疾飞而去。

  为了让余洲高兴,为了更接近深渊手记,小十热情而亲切:“别哭,我帮你折磨他们。我很擅长。”

  在裂缝边缘,许青原正在朝樊醒发怒。

  姜笑被掳走的速度太快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尤其是一行人之中唯一能阻止的樊醒。樊醒不敢反驳,催促众人快走。马儿受惊,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马车已经用不了了。

  “余洲和安流都还活着,我能感觉到,”樊醒一次次强调,“不用担心。”

  团队里有人比他更激动,他便成了那个负责安抚的人。

  文锋和季春月只见过安流巨大的骨骸,文锋冷笑:“那小贼还养了这么大的帮手,他到底什么来头?”

  话音刚落,樊醒忽然朝空中伸手,试图阻拦什么。

  黑色水滴如子弹一般,穿透了他的手掌。

  季春月和文锋尚未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水滴忽然在二人面前炸裂,黑色水膜瞬间把二人罩住。樊醒忍着疼痛冲入水膜,如同陷入沼泽一般被水膜吞没。

  许青原反应也极快,拉着柳英年躲在马车后面。水膜缩小成水滴,再一次飞速消失。

  裂缝边上,登时只剩许青原、柳英年和呼哧呼哧的马。

  樊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走廊上。

  身边有一扇打开了的门,他走进门,看见站在卧室门口的余洲。

  房子生活气息浓厚,随处可见小孩的玩意儿。余洲听见樊醒喊他,回头时双目赤红。樊醒吃了一惊,忙抓住余洲的手把他拉到身边。

  卧室里有一张婴儿床,床上空空如也。

第53章 收割者(21)

  这是小十从文锋和季春月记忆中挖出来的片段。

  婴儿床上挂着旋转的小玩具,铃声叮咚轻响。结婚照挂在卧室床头,相上两个喜悦饱满的年轻人,和如今的文锋季春月差别很大。育儿书籍三三两两散在桌上,衣柜和书柜被翻得乱七八糟,东西掉了一地。

  余洲走到客厅,地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是幻象,余洲伸手能穿过她的躯体。他的奶奶,在之后漫长的人生一直自责和愧疚,没能保护好他。

  余洲站在这个家里,又陌生,又觉得熟悉。

  一切理所应当,如他想象的那样摆放和设计。这是一个普通平常的四口之家,电视机旁放了小相框,小孩儿躺在床上,脑袋上放着一顶军帽。军帽对他而言太过宽大,只盖住半个脑袋,小孩并不知这帽子寄托着什么愿望,只是看着镜头笑。

  樊醒亦步亦趋,他勾住余洲手指,把他手掌握住。

  文锋和季春月出现在房门外,像影子一样晃动。季春月发出尖叫,捂住了眼睛。文锋一把抱着她,惊恐地四望:“发生了什么?”

  余洲第一次如此认真仔细地打量他们。

  文锋是退役军人,他的手脚结实有力,部队里学来的技能还未忘却,擒拿时又准又快。和余洲一样,他也有笔挺的鼻子和薄嘴唇,脸颊瘦得凹陷,胡子拉碴,理成平头的头发根根直竖,跟他性格一样不肯弯折。灰绿色的冲锋衣罩在他身上,哪怕处于惊愕,他的眼神也像真正的猎人。

  季春月比他矮,比他更瘦弱,头发剪短了,乍看起来像个男人。余洲知道她有温柔的声音和眼睛,那双眼睛此刻装满了眼泪,她看见余洲,忽然从文锋怀中挣脱,朝他走来。

  余洲吃了一惊,季春月把他抱住了。

  “你受伤了吗?”她呜咽着,“好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余洲全须全尾,没有损伤。季春月前后看了,最后捧着余洲的脸:“你们都是我和文锋带出来的人,要是出事了,真不知怎么回去面对营地的大伙儿。记住季姐的话,以后遇到危险,不要管别人,你先保住自己的命。”

  余洲静静听她说。

  “你妹妹不是还在等你么?你得回去的,可不能死在这破地方。”季春月咬着牙,“我们都要回去的。”

  余洲问她:“这是你们的家?”

  季春月的手微微发抖。她极力避免看周围陈设,可根本无法回避。文锋想把地上的母亲扶起来,但发现是幻影,只好作罢。

  夫妻俩的记忆并不完全是这副样子。当日接到警方通知,二人先后回家时,现场已经被保护起来,无法进入。受伤的老人坐在楼梯上哭,她耳垂破了,那入室盗窃的小偷是直接把耳环从她耳朵上扯下来的。季春月和老人相视垂泪,文锋顾不上哭,他立刻找警方询问,联系战友,想获得更多的信息和帮助。

  许多细节,是之后听老人讲述才拼凑起来的。如今在他们眼前的就是当日案发的情景。

  季春月不敢走进卧室,她后退离开了这个家。樊醒问:“然后呢?你们去了哪儿?”

  “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季春月的眼泪不停滚落,她用手撑着额头,让自己不至于倒下,目光却无法聚焦,“可是找不到……完全找不到……那个混帐……他把久久扔在垃圾桶边上……他怎么能?他怎么忍心!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

  她吞咽了眼泪,一时间说不出话。文锋站在客厅里,看着地上母亲的幻影,又抬头看卧室里空荡荡的婴儿小床。

  周围的一切正在变化,雨渐渐落下,他们站在一条漆黑冷清的街道上。苦楝树长满新枝新叶,雨夜里娑娑娜娜,昏暗灯光穿透羽毛般的叶片与细小雨水,照亮树旁垃圾箱的一个小小包袱。

  季春月发出模糊的吼声,疯狂扑向那个小包袱。小包袱里空空的,她抱起来,包袱在她手里消失了。

  余洲第一次知道人原来可以这样撕心裂肺地哭。

  他退了一步,发现樊醒仍牵着自己的手。

  文锋抱着季春月,捧着她的脸,让她看自己:“这些都是假的!”

  季春月哭着喊:“是真的!是真的!久久被丢在这里……”

  “春月,看着我,听我说。”文锋眼睛也是红的,“都是笼主搞的鬼。那个怪物,想分裂我们。小团队里除了樊醒,就是你我能和收割者对抗。动不了樊醒,所以才对我们下手。别想了,这不是真的。”

  季春月止住哭泣,眼泪仍流着:“那天还下雨,他会着凉的,怎么办?怎么办啊!”

  两人沉默对视,季春月捂着耳朵:“不是的,不可能的,你不要说……”

  文锋抱住她,耐心抚摸她的后背,直到季春月冷静。

  余洲听懂了他们没说出口的话。不到周岁的婴儿,在箱子里憋得脸色发青,如此虚弱,又放在垃圾箱旁边,淋着雨水。它活着的可能性其实很低、很低。

  他无法动弹,想走到文锋和季春月身边,想说“我在这里”。

  但他实在没有勇气。

  他的手在樊醒掌心里微微发颤,樊醒正要说话时,眼前景色又是一变。他们回到了那间被洗劫的房子。

  婴儿床上悬挂的摇铃轻响,季春月站在客厅与卧室之间的过道上,她不敢迈入卧室。婴儿床上有模糊影子,小孩儿伸出双手,轻笑。季春月脸上泪痕未干,她往卧室走了一步,周围再度变暗。

  雨夜,苦楝树,垃圾箱。季春月手中的小包袱里只包了一团空气。

  场景变化得越来越快,不是家中,就是小孩被丢弃的地方。季春月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保护不了你……”

  余洲才明白小十所谓的“折磨”是什么意思。

  小十说过,她擅长这个。

  文锋已经无法再安慰季春月,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妻子,在不断变化的环境里闭上了眼睛,眉头因痛苦而皱成一团。

  “小十!!!”樊醒扬声大吼,“停下!别玩了!”

  黑色的天空里传来嘶哑的轻笑:“这就够了吗?”

  苍穹裂开,黑色的水膜贴地褪去,季春月和文锋落在小岛屿的石头地面上。姜笑冲过来扶起季春月,季春月却完全失去了力气,已经站不起来。她呆呆看着粗糙地面上的石块,肩膀抽动,任由文锋和姜笑怎么拉都起不来。

  小十藏在水里,露出半个脑袋。她想笑,但看到季春月模样之后,笑意消退了。

  “不就是没了一个孩子吗?”她对鱼干说,“人类还可以继续制造很多、很多的孩子啊,就跟母亲一样。这有什么可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