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手记 第60章

作者:凉蝉 标签: 无限流 玄幻灵异

  还有人劝他:要不卖了算了,肯定有人买的。

  余洲手忙脚乱,借着别人的粥水,把饿得直哭的小女孩喂饱了。

  他不会卖掉这个孩子,也不会把她丢到任何其他地方去。弯腰察看小孩情况时,长了薄薄黑发的小女娃抓住了余洲的手指。孩子幼嫩的指头青芽一样,几乎没有力气,一双黑色的眼睛骨碌碌转,十九岁的余洲在她眼里,是两个瘦小的影子。

  余洲从此多了一个家人,他决定喊她: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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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里写到的故事是安徒生的《铜猪》,一个我非常非常喜欢的童话。

第55章 收割者(23)

  樊醒静静听着,直到余洲讲完,他沉思片刻,开口说:“我也有一个秘密跟你交换。”

  余洲:“你还有多少秘密?”

  “多得很,以后一个个告诉你。”樊醒笑了笑,他澄金色的眼睛像镜面,映着蓝天与海洋,“这个秘密,是关于久久的。”

  余洲一怔:“久久有什么秘密?”

  樊醒:“她来自何处。”

  余洲直直看着樊醒,等他下一句话。

  “久久不是你所在世界的人。”樊醒说,“她来自另一个时空,是在‘缝隙’中被我和安流发现的孩子。”

  樊醒已经忘了准确的时间,“缝隙”里每一个“鸟笼”时间的流动几乎都是混乱的。但他记得发现久久的那个“鸟笼”。

  那是刚刚被母亲消除干净的“鸟笼”,空无一物,无边无际的白。

  母亲巡游“鸟笼”时习惯带上安流,这也是安流会在一些历险者脑海中留下影子的原因。后来有了樊醒,偶尔的,它也愿意带上樊醒。樊醒坐在安流背上,随母亲和安流穿梭于各个“鸟笼”。

  安流说,这是一种学习。学习植物如何生长,生命与生命如何生活,星辰日月如何运转。每一个“鸟笼”,对白纸一般的樊醒都是珍贵的资料。

  母亲并不是永远和颜悦色。在巡游的过程里,她会因为笼主的举止而发怒,若是不小心令母亲陷入狂怒,母亲会直接抹消鸟笼的一切,无论原住民、历险者还是笼主,“鸟笼”里存在的所有事物,如泡沫般消失。

  那一天母亲带安流和樊醒巡游,它中途离开,留安流与樊醒。按照以往惯例,安流应该带樊醒回到所有孩子聚居的地方,但樊醒还意犹未尽。他催促安流继续前往下一个“鸟笼”。

  “鸟笼”的选择是随机的,安流怀里揣着深渊手记,问樊醒想去哪里。

  樊醒随手指了个方向。

  那是个空白的“鸟笼”。安流在高空悬停:选错了,这里没有东西,换一个吧。

  樊醒听见了人类的哭声,尖锐、嘶哑,他不知道这哭声有什么意义。

  安流载着他缓缓落地。在空荡荡的鸟笼中,有一个瘦小的婴儿。她被脏成黑色的小被褥盖着,哭得一张脸通红。

  安流胸有成竹:她是饿了,要喝奶。

  樊醒是安流照顾的最后一个孩子,它习惯这一切。叮嘱樊醒在原地看好这孩子之后,安流离开了“鸟笼”。它从别处找来牛奶,让樊醒喂给小孩吃。

  小孩只会吸吮,樊醒手指沾着牛奶喂她,指头差点被磨破。

  喝了奶的小孩安静地睡了。樊醒和安流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孩子。

  空无一物的“鸟笼”里,这孩子是第一个抵达的生命体。她是这个“鸟笼”的笼主,笼主不能离开“鸟笼”。

  樊醒准确判断出孩子的结局:“她会死的。”

  进入“鸟笼”的生命体不会生长变化,她将永远是几个月大的小婴儿。

  如果有历险者来到这个“鸟笼”,历险者将不可能从这里离开,笼主根本无法沟通。唯一的办法,是处理这个孩子。

  安流:“历险者会……会杀了她,选择成为新笼主。”

  即便无法离开,至少可以把“鸟笼”打造成为自己的世界。樊醒和安流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幼嫩的孩子在“鸟笼”里,往往是最先被舍弃的。

  一人一鱼检查了孩子的襁褓。这是个沾满了血和尘土的襁褓,湿漉漉的,被水浸过。但孩子还算整洁干净,身上没有损伤。樊醒从襁褓中找到一些纸片,上面写着奇特的文字。

  安流认得出这些文字,它们属于一个混乱的时空,那里充满了战争、杀戮和掠夺,夜晚长达三十五个小时,人们艰难生存。樊醒抢来细看,已经被水濡湿的纸片撕碎了。

  “怎么办?”樊醒问。

  安流:“走吧。”

  樊醒抱着襁褓站起。安流:“我是说,留下她,我们走。”

  樊醒犹豫了。他抱着这么小的孩子,心里是全然新鲜的感受。身为母亲最后一个孩子,没有比他更幼嫩的生命出现在身边。看着怀里婴儿,樊醒从她宁静的睡脸里看到了甜梦。孩子下意识在睡眠中贴近他的胸口,安流在空中打转。

  “她在寻找母亲的心跳。”它说。

  樊醒没有心脏。他怔怔看着小孩儿,忽然对她说:“我是哥哥。”

  安流狂笑:“你在说什么呀!”

  樊醒:“喂,叫我哥哥。”

  小孩不会说话,被樊醒吵醒了,皱着一张脸哭起来。樊醒手忙脚乱,安流气得落地。它总是保持鱼类形态,已经很久没有化身为人形。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安流的人形并不完美:它长着一张鱼脸,手脚有蹼。

  把女婴抱起,安流晃动双臂哄她睡觉。孩子听着安流的心跳,渐渐睡了过去。樊醒伸手要抱,安流拒绝了:“不行,如果换个人,她会醒。”

  于是安流和樊醒,在空无一物的“鸟笼”里呆看沉睡的小孩儿,直到安流意识到,如果一直不回去,母亲会起疑并找过来,它知道安流和樊醒在哪里。

  安流和樊醒对视,两人都知道母亲找来会是什么结局:母亲不干涉“鸟笼”。它只会强行把安流和樊醒带走,留这个小孩儿独自面对她无力抗拒的命运。

  “救救她吧!”樊醒抓住安流的衣袖,“安流,你一定有办法。”

  樊醒看着海岸边正在小十头顶不停绕圈的安流。它是一条干瘪小鱼干,没有肉体,没有心脏,没有记忆。由真正安流的一根骨头变化而成,它只是安流的一小部分。

  它必定也无法想起,为了送那个小孩儿离开,它牺牲了什么东西。

  “安流的心脏是母亲赐予的,心脏的力量来源于母亲。”樊醒说,“除了心脏之外,安流还有自己的力量,虽然比不上母亲,但借助深渊手记,这部分力量可以制造出一个小小的、不留下痕迹的‘陷空’。”

  余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十在水中站起,她胸口处鳞片裂开,露出了一颗眼球。

  “那个‘陷空’无法长时间维持,无法选择方向、位置和时空。我们没办法把小孩送回她的来处,但至少,能让她离开‘鸟笼’。”

  余洲回头看樊醒:“怎么制造?”

  樊醒:“安流击碎了自己的左眼。”

  余洲怔怔看他。

  “安流用它的左眼和深渊手记,制造了一个仅容唯一生命体穿过的‘陷空’。我们把小孩放进‘陷空’,她消失了。”樊醒的手臂把余洲圈得更紧,“安流后来做了令母亲无法接受的事情,在母亲惩罚它之前,它把自己的右眼交给我。我利用它的右眼和深渊手记,强行在‘鸟笼’里制造‘陷空’,碰到了你。”

  樊醒起初并不知道,占有自己深渊手记的青年有一个妹妹。他跟随余洲来到余洲的家里,在风雨中透过窗户看到了逼仄空间里的另一个人,被称为“久久”的小女孩。

  他当然也认不出久久。只是第二天,在公园里,他在大树下不停徘徊,思索怎样才能抢夺回深渊手记时,久久看到了他。

  小姑娘靠近樊醒时,樊醒清晰地嗅闻到了她的气味。她是这个时空中唯一一个能看到樊醒的人。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命运般的联系。

  樊醒蹲下来看她,在久久好奇的目光里,他小声说:“久久,我是哥哥。”

  久久很脆地回答:“你不是哥哥。”

  这答案让樊醒有些伤心:“我救过你。”

  久久:“什么时候?”

  樊醒:“说了你也想不起来。”

  久久转身要走,樊醒下意识拉她。在这个世界没有实体的樊醒,却准确地抓住了久久的手腕。

  樊醒把装着鱼干的瓶子交给久久,让她交给余洲。久久接过来,问:“你是哥哥的朋友吗?”

  樊醒撒起谎来面色丝毫不变,镇定点头。

  久久:“那你还骗我,让我叫你哥哥。我只有一个哥哥。”

  樊醒:“……多一个不好吗?你哥哥有多好?”

  “我哥哥是、是、是最好、最好,第一好、这么好的人!”久久笨拙地表达,把手抬得很高,试图跟樊醒说明余洲的“好”有那么那么多,“你是大叔叔!”她跑得一头细汗,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对樊醒做鬼脸。

  樊醒把一切说完,余洲表情也始终是呆呆的,尚未反应过来似的。

  大着胆子去揪余洲脸颊,余洲抓住他的手:“是你和安流把久久带到我身边的?”

  樊醒:“只是巧合。”

  余洲却一直重复:“是你……是你和安流……”

  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又被出乎意料的狂喜淹没,整个人恍惚地摇摆。樊醒把两条手臂化作骨骼般的大翅膀,翅膀将他和余洲裹住了。

  昏暗的光线中,樊醒澄金色的眼睛像野兽一样。但里头是安宁和平静的抚慰,他轻声说:“谢谢你照顾她。我和安流都很挂念,怕她过得不好。”

  余洲终于不再回避樊醒的目光,心头有些坚硬的东西在樊醒面前破碎了。他忽然想起变小的樊醒,想起自己把他抱在臂弯里,那温热的小躯体。

  樊醒打了个响指,鱼干屁颠颠游过来。它从翅膀的缝隙里钻进樊醒制造的安全空间,余洲正在大哭。鱼干吓了一跳,蹦起来甩樊醒一耳光:“你欺负他了?”

  余洲抓住鱼干,把它贴在脸上,眼泪沾湿了鱼干的骨头。

  鱼干茫然无措,先是害羞,渐渐害怕:“干嘛呀!吓死鱼家了!”

  在雾角镇的大海里,余洲见过安流的骨骸。蓝色的水母从它空洞的眼窝中钻出来,余洲那时并不知道,安流怎样失去了自己的双眼。他亲吻鱼干,含糊地道谢。鱼干在他手掌里摊开四鳍,想尖叫“流氓”,又本能地觉得不合适。

  “你要对鱼家负责。”鱼干嘀咕,“鱼干不是谁都能亲的,鱼家很清白,鱼家只想跟漂亮鱼鱼来往……”

  樊醒拎起它,做出要亲的样子,鱼干吓得浑身一凛,吼得惊天动地:“滚!!!”

  樊醒的笑声震动了岛屿和海洋的空气。余洲也随他笑起来。季春月和文锋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匆匆跑过来。坐在樊醒的怀中,余洲可以坦然面对眼前的父母了。

  与余洲眼神对上的时候,樊醒听见余洲对自己说:铜猪。

  樊醒:“什么?”

  余洲按着他的手,不肯解释。

  衣服还在马车上,马车与柳英年、许青原留在了岸边。樊醒不好意思恢复原状,继续圈着余洲呆坐。

  小十从海里爬上来,钻进樊醒怀中,和余洲紧紧坐在一起。樊醒不满:“坐别处去。”

  小十:“就不能抱抱姐姐?”

  樊醒说不出反驳的话。以往还在母亲身边的时候,他和小十并没有这样的温情时刻,樊醒很不适应。小十跟他也没什么话说,只一个劲地盯着余洲,想跟余洲聊天。她问余洲的妹妹是谁,问他们怎么生活,反倒和余洲聊得兴起。

  夜幕降临,小十并不肯放他们离开。樊醒的大尾巴圈出一个安全区域,众人都在尾巴里歇息。季春月还是想问余洲关于小律师的事情,樊醒蛮横地把余洲拉到自己怀中,一副不想与其他人分享余洲的模样。

  姜笑牵着季春月歇息,这一段时间的奔忙与劳顿,让众人很快在星夜里入睡。小十和鱼干一左一右蜷在余洲身边,海洋上空没有云层,晴朗无比。与这地方的名称相符,夜晚时刻总有流星从空中落下,留下划痕般的痕迹,长久不消。

  “别睡太死。”小十在余洲耳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