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手记 第65章

作者:凉蝉 标签: 无限流 玄幻灵异

  “第一个,名字知道,第二个,没发什么寻人启事,我不知道她名字。”胡唯一说,“其实还有第三个,想不起来了。”

  姜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沉稳,一点儿也不慌张,像有一个别的人暂时寄宿在她的身体里,局外人一般冷静:“洪诗雨不是第一个吧?”

  胡唯一笑了。

  洪诗雨确实不是第一个。他小学的同班同学,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才是他手里的第一个受害者。放学回家路上他用石头把人敲晕,扔进了村外头的小河里。

  彼时还在世的父亲发现了他的异状。小姑娘的尸体被发现时没穿鞋子,胡唯一却说出鞋子藏在墙根底下。父亲把胡唯一狠狠打了一顿,胡唯一又哭又喊:她总是笑我跑得慢,不肯跟我玩,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吓一吓她。父亲双目赤红,抓着胡唯一头发把他拎起来:你是人吗?你是人吗!

  母亲下跪向父亲求饶: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他没了,以后夫妻俩老了,要谁来养?你多想想,多想一想吧。她咚咚磕头,涕泪横流。

  胡唯一逃脱了父亲的棍棒,但从此之后,父亲看他如看一个怪物。

  之后三十多年相安无事,父亲因病离世,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结过婚,又离了婚,孩子跟自己生活,母亲和他都没提起过幼年时那件事。他以为母亲忘了,母亲也以为他忘了。

  处理好洪诗雨的尸体,胡唯一起初并不打算继续。毕竟只是一时兴起,他有新女友,孩子又即将中考,他没心思了。

  半年后洪诗雨的尸体被发现,那天胡唯一也跑去渡口看热闹。河水把尸体从上游两公里的地方推到这里,河中鱼虾啃了血肉,只剩一具骨架,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追溯案情的线索。

  在短暂的安心之后,胡唯一惊奇地发现,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

  在网络和报纸上,在街头巷尾,人们议论案子和凶手,竭尽所能猜测渔网的含义。他们用有限的信息复原江面路的情况,结论是:凶手高智商,缜密,渔网是某种宗教仪式,或者和凶手心里的往事相关,扔进水里是因为凶手喜欢水,或者害怕水。他一定受过伤,被女人、被看不到摸不着的权力,他一定愤懑绝望自暴自弃,一定不甘不满但又求告无门,他一定迫于无奈,一定无路可走。

  胡唯一从未感到这样惊奇。他如此平凡甚至卑鄙——这是父亲骂他时常说的话——可因为杀了一个女学生,因为莫名其妙的处理手法,他变得如此特殊。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鄙,却有这么多人主动地、急切地为他寻找理由开脱。

  那些层出不穷的新鲜理由,让胡唯一哈哈大笑。

  他决定再做一次。就按照那些人说的,再重复一次。让他们继续猜,让自己继续成为神秘者,成为恐惧和威胁的化身。

  第二次下手,难度比第一次高。胡唯一没有在江面路动手,他骑着摩托车,跟在女学生背后,在无人的小路上袭击了她。一切顺利,他摸到了自己喜欢的、结实的肢体,他侵犯了无还手之力的少女,把袋子套在猎物的头上,欣赏她窒息时的痉挛和挣扎。

  胡唯一品尝到之前错失的、巨大的快乐。他异常冷静,在决定如何处理尸体时,挑中了常去送货的小区。小区就在临江中学对面,小区里有几家水果店,偶尔的,胡唯一也会帮他们拿货和运果。

  因为洪诗雨遇害和另一个男学生的失踪,学校警觉了许多。小区里学生不少,对外来人员审查也很严格。但门卫不检查货物。胡唯一仍旧骑他的电动三轮车,借运货的机会熟门熟路地进了小区。趁着夜深,他绕开摄像头,把尸体塞进了假山水池里。

  警方调查到他头上时,他正好在家里陪护母亲。三轮车早已干干净净地洗了一通,没留痕迹。

  神秘的杀手又一次成为城中热议。

  但这一次截然不同。网络和报刊上不再详细刊载少女遇害情况,论坛里凡是讨论这件事的帖子,很快被删除封禁。胡唯一甚至不知道死在自己手里的女孩叫什么。他开始感到气愤,自己的权威性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确认。人们不再讨论,也不往女孩和凶手身上安任何桃色故事,更没人去探索胡唯一的内心想法。

  醒目的是各种搜查通告、悬赏线索。

  第三次动手时间间隔更短了,元宵发生命案,等城中渐渐平静,胡唯一在六月又动了一次手。

  他有时候会去临江中学接孩子,家里只有一辆电动车,不是他用,就是孩子用。初中部和高中部在同一个校区,胡唯一常常能在校门口看到许多快乐健壮的女孩子。

  胡唯一盯上了其中一个。雨夜里,他骑电车跟在少女背后,用接近第二个受害者的手法,压制了这个虽然机灵,但敌不过男女体格差异的女孩。

  “可惜,还没开始搞,我就掉进了‘陷空’。”胡唯一说,“她也掉了进来,应该早就死了吧。”

  姜笑问:“她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胡唯一失笑:“谁还记得?”

  他看着姜笑:“听好了,我是真正杀过人的。我进了‘鸟笼’,我就要活得好,我不回去。”

  姜笑面上平静,但眼睛藏不住情绪。胡唯一盯着她双眼,片刻后笑道:“生气啊?你去说啊,你去跟他们说,我胡唯一是个杀人犯。我专门杀十几岁的女孩子,我强奸杀人,无恶不作,你去说。”

  他大笑。

  “没人会在意我的过去。我恶心肮脏卑鄙,那又怎么样?我能帮他们活下来,我就是他们的首领。”胡唯一在姜笑这样的少女面前,很难忍住自己说教的欲望,“小姑娘,记住了,在‘鸟笼’里道德观都他妈是个屁。笼主的道德就是‘鸟笼’的道德,有人说这是异化,我呸。这叫适应。活下来,活得好就行了,哪来那么多谴责和罪恶感。”

  姜笑移开了目光。“我挺佩服你的。”她说,“你适应能力这么强,真的什么环境都可以适应?”

  胡唯一:“我和你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一样。你杀过人?我看你连蚂蚁都舍不得踩。”

  姜笑:“嗯。”她没有再应声,双拳也不再攥紧。一个决定已经成形,她做出了抉择,整个人竟然轻松起来,甚至扭头冲胡唯一笑了笑。

  “姜笑不对劲。”和樊醒也一起来到岸上的季春月忽然说。

  自从姜笑和胡唯一有来往,只要看到年龄悬殊的两人在一起,季春月的目光总要紧随姜笑。她拉拉文峰衣袖,文锋:“你管不了那么多。”

  得知自己孩子活着,过得很好,且在期待父母归家,季春月整个人的精气神全然不同。她积极、饱满又快乐。左右看去,虽然在“鸟笼”里众人年纪相仿,但现实中,她和文锋都是其他人的长辈。余洲像她的孩子,姜笑当然也是。

  “她还是个孩子。我偏要管。”她去跟姜笑说话,樊醒忽然拉住了她。

  不远处,姜笑离开胡唯一身边,余洲也借此机会摆脱谢白。两人坐在海岸边,正说着话。

  “是余洲,那应该没事了。”季春月说。

  樊醒奇道:“你这么相信余洲?”

  季春月:“余洲是个好孩子。”她推推丈夫的手,文锋有点儿不情不愿,但也“嗯”了一声。

  樊醒:“以后别老在余洲面前叨咕你的孩子。你忘了余洲身世吗?你说这个话题,不是刺激他,让他难过么?真关心他,你不如多跟他夸夸我。”

  季春月忙点头:“对,你说得对。哎呀,我太开心了,我平时不那么粗心的。你跟余洲认识很久了么?”

  樊醒:“那倒没有。”

  季春月:“你俩关系真好。咱们能回去的时候,你可以跟余洲一块儿走呀。好朋友一起住,有个照应。”

  樊醒笑笑:“再说吧。”

  他没想到季春月不跟余洲唠叨,反而缠上了自己。她有无穷的问题,渐渐的都和余洲有关。仿佛是希望多了解余洲,来更接近自己的孩子,季春月问得热烈,文锋走不开,被她紧紧牵着,也一起听。樊醒有此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他从雾角镇讲起,余洲如何古怪,如何犹犹豫豫,如何胆怯如湿漉漉的小鹌鹑,但又如何果断坚定,从不退缩。

  和姜笑坐在一块儿的余洲喷嚏打个没完。

  “对不起……”他揉揉鼻子,“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如果我变成了怪物,你会不会讨厌我,害怕我。”姜笑用她随身携带的小刀,在海岸的石头上划字,一个“洲”。

  余洲没迟疑:“不会。”

  姜笑:“你也异化了,跟鱼干似的,没一句实话。”

  余洲盯着她平静脸庞:“你怎么了?”

  “……”姜笑嘀咕,“我早已异化,在这些个‘鸟笼’里,谁最能适应,谁就最先变成怪物。”

  余洲静静看她在石头上,划出“醒”和“英年”字。“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你都跟我讲,我听着。”他说。

  姜笑乐了:“没有,都想通了。我在回忆阿尔嘉的‘鸟笼’,其实回头想想,挺有意思的。”她在石头上最后刻下“青原”和“安流”,“阿尔嘉是个狠人。”

  她的话令余洲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害怕。

  拎起手中小刀,姜笑对着波光粼粼的大海,想起它是田径队的朋友送的,让她随身携带以防身。小刀在雨夜里发挥过作用,但不够彻底。

  “……这次真的要见血了。”姜笑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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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樊醒:你不如跟他多夸夸我。

  一旁的许青原:好像他很值得夸似的。

  柳英年:剧情紧张又进展这么多章,你呼哧一下跑了,把我俩扔在岸上不闻不问,没有参与感。

  樊醒:不怪我,该找谁找谁去。

第61章 收割者(29)

  余洲担心姜笑的状态。姜笑越是坦然平静,他愈感到不安。

  “你和谢白会有复合的可能吗?”姜笑无头无尾地问。

  余洲不解,思索了一会儿才谨慎回答:“你如果想知道,自己去观察。”

  姜笑挽着他胳膊:“告诉我吧。”她亲亲热热靠在余洲肩上,“你现在就是我的哥哥,兄妹之间要坦诚。”

  “……没有。”余洲答,“无论是在‘鸟笼’里,还是回到现实,都不可能。”

  余洲在谢白面前是完全坦诚的,第一次见面就狼狈尴尬,他根本没有伪饰自己的机会。谢白利用了他的坦诚,自始至终,都遮遮掩掩。余洲把他看得清楚明白,知道自己不会回头。

  “你会恨他吗?”姜笑问,“恨不得让他死。”

  余洲吃惊:“不至于。”

  姜笑:“他骗你。”

  余洲:“都过去了,他愿意在这里当笼主,挺好的。我和他没任何关系,各有各的路要走。”

  姜笑又问:“樊醒呢?”

  余洲:“你的话题未免跳跃得太快了。”

  姜笑:“你得小心他。他是个坏东西,小心别被他吃掉。”

  这不是姜笑第一次在樊醒和余洲的关系中使用“吃”这个词。余洲心中一动:“笑笑,我们之间并不是吃与被吃的关系。”

  姜笑揽紧了他的手臂:“哪个笼子都一样,都是吃和被吃。笼主被意志控制,其他人被笼主控制,就像这儿的收割者和历险者。只不过你只是开始异化,但没有完全异化,想法还很天真。”

  余洲:“如果异化是人在‘鸟笼’里必然的结局,我想对抗这种结局。”

  姜笑被他的话逗乐:“你是人,普通人,你要怎么对抗?你想活下来就得顺应规则。我们能在一起历险,能平安无事,是因为有鱼干和樊醒。单单靠我们这几个普通人,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没错。”余洲应,“安流和樊醒是我们的同伴,他们不寻常。普通的我们和不寻常的他们,不是一起在对抗‘鸟笼’和意志吗?”

  姜笑松开了余洲的手。她已经猜到余洲要说的话。她站起来,折叠好自己的小刀,冲余洲说:“总之,谢谢你,谢谢你和樊醒、安流,为我制造的这个机会。”

  “笑笑!”余洲知道,自己能劝说的实在有限,姜笑如此固执独立,她决定了的事情没人能让她回头,可余洲并不想看到她手刃胡唯一,“不要杀人。”

  “帽哥说帮我呢。”姜笑说,“帽哥杀过人,如果他帮我杀人,你能接受这个结局吗?”

  余洲答不出来。

  姜笑微微眯起眼睛:“余洲,你仍然是正常人。任何人的生死,对你来说,都是难以抉择的问题。”

  她摆了摆手,轻松坦率地一笑。“不必劝啦。”她说,“这是我的选择。如果不这样做,我不能迈出下一步。即便回到现实世界里,我也依然会噩梦不断,永远不能安眠。”

  小十给了首领们思考和讨论的时间。她兴致盎然地看谢白与胡唯一在人群之中走动,看他们聊天、劝说,看人们脸上各异的表情,不时大笑。

  看见姜笑走过来,小十乐了:“这比看收割者和历险者打架有趣多了。”

  姜笑:“是吗?”她蹲在小十身边嘀咕,“你真是个怪东西。”

  “原来人类争执的表情这么有趣。”小十脆声说,“姜笑,我喜欢你的安排。”

  “那你会答应我,对吧?”姜笑侧头看她,低声说,“你想离开,而我想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