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糖冬瓜
“你能否到达指定位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子弹必须到达。”
平时,洛轻云会对任何一个他见到的人微笑,但只要进入了任务,他的指令没有任何温度。
后来,三个方向的气凝药剂都释放了,范围和浓度果然不够,那个小女孩差一点就逃出了气凝药剂的包围,大家都垂首顿足的时候,第四枪骤然而至,补中了。
任务结束之后,洛轻云见到了那四个inspector,其中三个都是老手,子弹差点迟到的那个是打算派到他们队里的实习监察员。
那位实习监察员在见到他的时候,背脊笔挺,有一张年轻稚气又很倔强的脸,他的脸上还涂着迷彩,因为出了汗,泛着绿油油的光。
洛轻云回顾地图,如果那个实习监察员全速奔跑,他是有可能在三分钟内抵达距离目标一千五百米左右的最佳位置,这是他应有的体能和速度。
但是那个实习监察员是在距离两千多米的位置开枪的,虽然比预测距离要远,命中了好像很了不起,但这也说明三分钟的时间内他的跑动速度不如其他的监察员。
而且最后关头才开枪根本不符合监察员的“时不我待”的守则。
并不是每一次任务都有“最后关头”的。
洛轻云没办法把队里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那个年轻人,所以他在评估上给了他B+。没有得到A的监察员都会被退回灰塔重修,他是个好苗子,需要更多的淬炼。
洛轻云这辈子见过太多有天赋的人了,所以他很快就把那个年轻人忘记了。
“你给他B+评价的理由是公正的。”耿劲柔说。
“如果真的公正,谈墨就不会一枪打爆鳞鸟的脑袋,给我浇一身的鸟血了。”洛轻云收敛起了所有的笑意,他内心深处有一种预感,那天谈墨一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爱德拉之花,洛队觉得它们漂亮吗?”耿劲柔站起身来,取了一只瓷杯,给洛轻云倒了一杯刚煮好的咖啡
第27章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很漂亮。金色半透明的花瓣, 小巧优雅,看起来一碰就会碎。是太阳花,马齿苋科植物,被开普勒异化后的初级变种生物, 没有感染性和自主行动能力, 但是它进化出一种……”
洛轻云顿住了, 刚才耿劲柔说过谈墨是“一级伤患”。
耿劲柔微微抬了抬下巴:“洛队, 怎么不说了?”
“但是它进化出一种神经毒素, 虽然不致命,却能让中毒的人生不如死,疼痛感达到产妇分娩的级别。这种毒素会迅速和神经肌肉结合,无法治疗,只能使用专门的镇痛剂。”
当年云霞县有一片山沟, 山沟里开满了爱德拉之花。如果谈墨要以最节省时间的方式到达指定的位置, 必须穿越那片花海。但是以谈墨当时携带的滑索工具, 是可以做到的。
“说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洛轻云问。
“爱德拉之花的花粉太细了,嵌进了滑索的伸缩器之间, 导致绳索的回溯延迟。如果是其他人可能已经掉下去了, 但是谈墨的反应很快, 他立刻射出了第二道滑索, 人没有完全掉下去但是他的左腿蹭进了花海。他爬上去之后, 向你发出请示表示自己可能无法按时抵达目标地点。”
因为那种剧痛让他做不到三分钟内负重跑完剩下的八百米。
“但是你对他的命令是——人可以不到, 子弹必须到。所以他尽全力跑了三百米, 爬上了一棵树,完成了你的指令,让子弹到了。”耿劲柔看着洛轻云的表情, 很可惜,没有任何变化。
耿劲柔几乎怀疑这人是不是已经“越界”了,怎么一点人类该有的情绪都看不到呢?
连一丁点的同理心都没有吗?
洛轻云说:“那次任务结束,他在我面前集合,向我敬礼的时候完全没有异样。”
他不记得那时候谈墨的脸,因为他的脸上都是油彩,只记得他挺拔的背脊就像一柄开封了的利刃,但是弓满弦易断,剑锐锋易折。
洛轻云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差一点没完成任务,却绷在那里什么都不说。
“这就是高炙说的,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忍着,为什么不说出来?毕竟外勤一线都流传着一句话——死亡无法征服人类的意志,但是爱德拉之花可以摧毁一切。”
洛轻云闭上了眼睛,在模糊的记忆里用力地勾勒着五年前谈墨的身影。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肯表露出一丝疼痛?如果真的曾经崇拜和憧憬,为什么不要他一丁点的惋惜?
洛轻云回忆着谈墨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还有他对王小二的那句“无论你决定做什么,无论你要因为什么而牺牲或者奉献,一定是因为你热爱着它,而不是因为另一个人”。
长久地沉默,洛轻云试着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理解这句话,可是他发现自己永远得不到答案。
他只能把自己变成谈墨,一个在瞄准镜里专注地看着目标的谈墨,一个哪怕开普勒生物压境好无生还可能也会开好每一枪的谈墨。
“别人也许会说,但谈墨不会。”
耿劲柔不明白了,“为什么?”
“他要我公正地、不受任何外来因素影响地去评价他,他要我做的决定遵循灰塔所有的制度、契合所有的评价标准,而不是同情与怜惜。他要我尊重他的意志和灵魂。这样……我才能永远是他完美的憧憬。”
洛轻云似乎能明白谈墨当时坚持到底的意念到底是什么——谈墨渴望的就是洛轻云的B,他根本不在乎回到灰塔重新受训,因为他那么骄傲,他绝对自信一年之后自己还是能够背脊挺拔地站到他的面前,闪闪发亮。
可到底又是什么让他对他彻底失望呢?
“后来呢?”洛轻云问。
耿劲柔咳嗽了一下,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他被送进了医院,他有两个选择,要么终身使用爱德拉镇痛剂,但是这种镇痛剂也有耐药性,三到五年之后会逐渐不起作用。要么放弃那条左腿使用义肢。以当时的义肢技术,他可能要花三到五年的时间来磨合。”
“他觉得花三到五年来适应义肢等于浪费生命,所以选择了镇痛剂。”洛轻云微微抬起眼。
“嗯。”耿劲柔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他发觉洛轻云好像对谈墨的想法和决定了若指掌,又或者他只想了解谈墨,其他的都不关心,“也是那次在医院里,高炙惊叹于这小子强忍着剧痛既不哭天喊地也不泪流满面的倔强。你想啊,一个人连这种神经痛都能忍耐,他还有什么办不到?”
洛轻云没有说话,手指捏着咖啡杯的杯柄。
“高炙申请把谈墨从北辰市调来了银湾,他们一搭档就是五年。谈墨对镇痛剂的耐受性也越来越明显,之前是半年一支,到后来四个月一支,去年三个月一支……到今年一个月就需要一支了。他其实早就可以申请退役但一直坚持着,就是为了高炙。”
现在,高炙要荣退了,谈墨也就没必要坚持了。
洛轻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耿劲柔皱了皱眉头,仔细观察着洛轻云的表情:“你知道谈墨为什么跟你不对付了?”
“我想,我知道了。”洛轻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洛轻云的副队长替他选了谈墨的同期生姚正宇作为监察员。洛轻云记得那个姚正宇,他在灰塔的训练班里排名一般,当时还有人传说洛轻云是为了爬到中心城的高层才会选有背景的姚正宇。
但其实,洛轻云是在中心城长大的,他想要往上爬,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他自信没有人能击中他,所以监察员是谁都无所谓。
洛轻云难以想象当谈墨在医院里得知姚正宇被选上的消息,内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因为论实力,就算洛轻云没有选择谈墨,也应该选择和谈墨水平相当的李哲枫。
这也让谈墨清楚地意识到,洛轻云根本不需要监察员,也从不信任任何监察员,甚至于视灰塔的监察员制度如无物。Inspector对洛轻云来说,就像路人甲乙丙丁,谁放在那个位置都可以。
这才真正摧毁了谈墨多年努力的价值和意义,他付出的和坚持的都不是洛轻云在意的。
而高炙,重新赋予了谈墨身为监察员的意义。
[我的价值,是由目标决定的。]
这是那天他们站在房门前,谈墨对洛轻云说的。
此时此刻,洛轻云终于完全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曾经的谈墨就像王小二一样,将洛轻云当作目标和理想。曾经,他是谈墨瞄准镜里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他的起点,也是终点。
耿劲柔看着洛轻云的神情,少有的阴郁。
“所以吧……虽然这个比喻不大合适吧,你跟谈墨……有缘无份。”
洛轻云笑了,手指在瓷杯的边缘碰了两下,“您是不是特别期待我内疚、难过、捶胸顿足,遗憾昨日因今日果?最好自我反省一下自己的眼光怎么就不如高炙?”
耿劲柔僵硬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呢?您可是我们这里的精英啊。”
“与其遗憾过去,不如把握现在。耿先生,我很感激高炙……谢谢他让谈墨变成现在精神独立又强大自信的样子。”
同时,洛轻云没来由地无比庆幸了起来,因为他难以想象如果当时自己把谈墨留下来,他的天真崇拜会左右他的判断,他没有办法成长为现在这样手握利刃却心有刀鞘的强者。
“啊?”耿劲柔没明白。
“我很清楚自己,不适合成为别人的理想,因为我的内心没有热度,我的世界只有成功和失败。而谈墨跟着我,要么死在那次全队覆没的任务里,要么死在零号基地,就算不死……我也会让他对自己的理想怀疑,对自己的价值感到疑惑。”
在那场残忍至极的任务里,如果谈墨真的是自己的监察员,会不遗余力甚至深入零号基地的腹地去救他,而洛轻云不知道该怎样保住他。
只是想象谈墨被开普勒生物吞没和碾碎,洛轻云的手指一颤,那是和死亡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相信自己是最强大的融合者,但是在零号基地面前,他不堪一击。
所以他庆幸谈墨对“监察员”这个位置的执着,选择了高炙,而不是回到灰塔受训一年又来到他的面前。
洛轻云站起身来,他本就身型修长,阴影几乎把耿劲柔完全笼罩住。
耿劲柔仰视对方,笑容有些难看:“那个……谈墨的申请已经通过了……”
洛轻云端起咖啡杯,跟耿劲柔面前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瓷器的震动让耿劲柔莫名心痛,紧接着那只瓷杯就碎了!
而洛轻云手里的杯子却完好无损,他将最后一口咖啡饮尽。
“耿先生你看,如果我不高兴了,就要‘越界’。你觉得到那个时候,谁能救你?”
说完,洛轻云转身走了出去。
耿劲柔看着面前的瓷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想要谈墨就要呗,干什么给我碰瓷呢?”
这套瓷杯可是珍藏款!
耿劲柔欲哭无泪。
而洛轻云的声音远远传来:“你确定中心城会让他安然退休吗?那个任务,让六名熟练使用‘朱雀’的监察员连遗体都没能收回。”
耿劲柔眼睛一颤……谈墨就排在第七位。
洛轻云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去研究所。
“赵教授,我需要请您帮个忙。”
“轻云啊!真难得你竟然有事情请我帮忙?什么事啊?”
“我记得您负责的研究项目里有神经毒素的新型镇痛剂,我想要调用。”洛轻云说。
“轻云,是不是你受伤了?”赵教授担忧了起来。
“我没有受伤,是给一个……很重要的人使用。”
赵教授很遗憾地说:“但是中心城今早才来的通知,要征调我这边的新型镇痛剂。我也奇怪,中心城要这种镇痛剂干什么?用的人不多啊。”
“没关系,我再想办法。”
洛轻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打开来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喉咙里像是过了烈酒。
他下意识寻找那种痛感的来源,埋得很深很深,痛到一呼吸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抖。
明明曾经被米诺斯虫的神经线穿透,被鳞鸟剥离血肉,被监察员的匕首刺入胸膛……可他从没有觉得那是疼痛。现在却好像……是在痛。
那一刻,他想起了在运输机上谈墨单手撑在自己耳边,低下头来叫他给自己点烟的画面。
那时候洛轻云只是单纯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但现在想起来也许是谈墨终于得偿所愿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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