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
他想起父亲最后的那个笑容——他在深渊里等着他。
韦安瞪着黑板上的名字,即使在这里,他的名字仍旧是“秦卫”。
他的本名的确是完全消失了,毁掉奴隶系统后仍旧无法想起,这名字被重点擦除过,权贵家族奴隶“大管家”的培养是充满仪式感的大事,毁掉的部分甚至包括少数记得他姓名者的相关记忆,还会为此杀一些人。
韦安回过头,看到讲台桌上垃圾里的一个锁扣。
防止自我伤害的医疗锁扣,很高级,不大,指纹锁,只有父亲能打开。它已经锈得只能看出基本形状,但他认识这个东西。
那是他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物件,十九岁左右,他被锁在秦家一处房产肮脏的大厅里十几天,因为这是他“犯错”的地方。
那是因为秦亦和一群人在这里开淫乱聚会,自己去拿东西,秦亦觉得可以叫“大哥”一起来让他们爽一下,就叫当时一起玩乐的某个家伙拉他入伙。
韦安当时不知是什么问题,被人碰一下就恶心得想吐,于是狠狠教训了那家伙。
父亲很不喜欢秦亦的行为,但觉得韦安的反抗问题更加严重,他清了场,把韦安在那里锁了十五天,对他进行“教育”。
现场有不少意识控制专业的医生和研究人员,他的心跳、血压、肾上腺素分泌和其它最微小反应所代表了什么一类的东西,都已精确计算在内,又被有目的地调控。
韦安自杀过一次,但是失败了。
所以他们给他上了防自杀设备,它看上去简直和当时一模一样。这样子那么普通,没什么特别,可你就是怎么也挣脱不了。
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父亲的拐杖,很多次触碰到他,那种味道和质感浸透他的灵魂。
他最后时终于崩溃了,在父亲怀里痛哭。那人伸手碰他额角的伤口,他颤抖了一下,那人说道:“知道错了吗?”
他说道:“知道错了。”
父亲放轻动作,抚摸了他的头发,说道:“乖孩子。”
父亲手上沾着血,但这带有安抚性质的触感给韦安带来很大的、不自然的安全与快乐,他觉得找到了归属,他是个安全的孩子。
那里地板也是暗红色的,有同色系的天鹅绒地毯,韦安模糊的视野能看到一张魔鬼风格艺术画,端庄又恶心。
父亲会帮他照看着的,告诉他他的底线,自我为何,怎么生活,他不会伤害他的。
后来父亲让他去道歉,“秦卫”不再排斥身体接触,对对方的触碰面带微笑,很有礼貌。
父亲没再让他干什么,因为“我养你不是陪那些人瞎胡闹的”。韦安十分感激,他老实地跟在秦物升身后,他被吞没了。
他是无根的浮萍,父亲的目的就是让他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
他属于父亲,当毁了秦家,他什么也抓不住,他被毁掉了这种能力,后来他遇到了归陵。
他太喜欢了,于是用所有合格恋爱的理论对待那个人,谨慎地试探相处的界限,让其保持童话一般完美梦幻的状态。
韦安知道自己无法自控会把归陵当成物件,自己悲惨人生一根绝无仅有的救命稻草,他不允许背叛,绝不能丢失。
韦安一把把锁砸到墙上,它碎成两半,他冷着脸去翻讲台杂乱的书籍。
归陵一直专注地看着他,那人从刚才秦物升出现起就十分紧张,好像移开目光韦安会消失。
韦安不健康地喜欢他这种对自己充满依赖的样子。
他查看垃圾堆里有没线索,动作很快,不管前面有什么麻烦,他必须不管不顾地闯进去。
书籍里居然真有内容,可见这个世界细节已十分完善。
这是那种儿童绑架团伙可能会有的书,里面配了鲜艳而怪异的图,用很有童趣的语言,教育小孩子应该正常接受一些针管和束缚器具之类的。
韦安很快在一本书后页找到了学校建筑简图,印得很粗糙,老式孤儿院的本子上有时会印这样的东西,防止孩子们走失。
建筑布局十分怪异,一条孤零零的长走廊,外围全部涂黑。
一侧写了“教室”,就是他们现在在的地方。往前不远处有个转向,有另一条向下的楼梯,韦安在那里看到了“管教室入口1”。
整个建筑是一根长长向下的通道,卷曲着,有楼梯和斜坡,黑暗中不时可见一间教室、宿舍、游戏区,但一切都越来越往下。
归陵看了一会儿资料,又抬头看周围的环境。
接着那人开口:“这里应该是一个以头脑入侵式为主侵蚀方式的裂缝,它会影响人的神志和判断。”
韦安撕地图的动作停了一下。
“我们继续向下,可能会严重的迷失感,”归陵说,看着他,“九级系统有一定的豁免权,但你的防火墙不完整,而且……它在针对你。”
韦安站了几秒,没有表情,接着继续把地图撕下来。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本来最糟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战死,但这种类型的裂缝,代表着失去尊严坠入最黑暗处的迷失。
他收好地图,转头看归陵。
那人也在看他,韦安能看到他双眼中的自己,他想象中该显得更可靠的,但实际上很恐惧,脆弱,在发抖。
“我不会……弄丢你的。”韦安说。
他声音压抑,透着血腥和无望。
“我知道,”归陵说,语气很笃定,“裂缝的侵蚀不能损坏同步系统的联系,不管我俩状态怎么样,都保持某种链接。”
他抬起手,他们手上都带着婚戒,红线系统在这种环境下显形出来。
他看韦安的表情温柔,带着宠溺和珍爱之情,好像是一个两人恋爱的约会场合。
“如果失散了,你要想着我,”归陵朝他说,“然后一直往下走,到地狱的最深处,我们就能找到他,杀了他——”
他说这些话时眼中杀气四溢,看韦安的样子像有可能遗失的宝物,不知要如何才能保险,他迫切想杀了秦物升。
韦安很害怕,因为他知道他的自我已被摧毁,他抵抗不了那些,留下的只有“秦卫”而已。
他看着归陵,当在灰烬城,归陵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能这么活着,你做了最好的选择”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非常好。
如果抓住他,自己可以用他的双眼来看待世界,取代被抹消的那个没有名字的人。
他喜欢归陵眼中的自己,比他实际上是的更好,更配得到幸福。
韦安小心地凑过去,亲吻归陵。
对方温柔地和他接吻,这是缠绵充满温柔的吻,代表着一段美好的情侣关系。
此时他看上去是他更喜欢的那个自己了,他被毁灭的部分仍在,不惜代价地想要抗争,想要拥有更好的生活,夺回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仍在,另一个人的爱中,会关心,拯救,抵抗,能够幸福。
“好,”韦安说,“我会杀了他。”
他分开一点距离,看着他俊美的拯救者。
“知道吗,”他说,“我就喜欢你这种无论碰到什么麻烦,都能简单迅速地进展到怎么干掉对方的能力。”
他说话声音低哑,像在调情,一只手抚摸归陵的面孔。
那人在他手心蹭了下,轻轻“嗯”了一声,韦安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这种事让人在如此可怕的时刻感到无限动力,韦安转头看门外,努力对自己说,现在可不是调情的时候。
他们往“管教室”走去。
他绝不会丢掉归陵的,这是他到死也会抓着的那个,如果他丢掉了……他不能这么想,他紧紧抓着那个人的手,代价太大了,他付不起。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失散
这里环境压抑,随着一路向下,走廊的颜色越发像血。
他们走了大概十分钟,看到了“管教室入口1”。
上面钉着正规的暗金色牌子,门栋下亮着灯,光被灯罩向下笼住,显得很暗。这里到处是遮光彻底灯罩的壁灯,让人只能看到脚下一点路。
韦安转过头,看到正对门栋的墙上也挂着一幅画,是父亲“教育”他时宅子里的那幅,是只很大的魔鬼蹲在破损的房子里,在吃内脏,下面的尸体看不见。
他移开目光,继续向前。
他们往下走了大约五层楼的距离,来到了“管教室”。
这是一座厚实的红木门,像是校长室的那种,“苍白世界”并不用这款木料,韦安现在已经非常确定,这里的木料和秦家用的一样。
韦安推开门,走进去。
“管教室”是一座大厅,没有常规的惩罚性器具,更像是个进行高级医疗的地方。
大厅里有一张配有高端医疗设备改造的床,上方有大型功能床和平移型综合器械,这东西能进行人体深度扫描,监控状态细节,进行数种手术辅助。
床边的铁制护栏上有束缚带,点滴瓶,旁边也有数台大型设备,各种电线虽然收拢过,但仍旧因为太多,显得乱七八糟,一眼看上去全是机器。
韦安打了寒战,他熟悉这个东西。
这设备是来进行人体生物性植入的,有防排斥的,激素注射的,身体内应激性杂质清理的,紧急手术的,人在其中只是很脆弱的一堆血肉,当然会变成任何他们想要的样子。
这些东西乍看上去都是相当的专业和昂贵,但其中却有些细节让人感到野蛮和恶心。
设备里有某些不该出现在医疗机械里的,在输氧管、杂质过滤、手术工具组、催化设备……里面,有某些奇怪的生物软管,还在颤动,像是某种虫子产卵的器官。
还有昆虫口器状的爪钳,肠子或寄生虫一样盘踞着蠕动的生物,在机械设备里颤动和收缩,湿漉漉的。
好像下方人体是某种生物孵化的温床,更大的看不到的东西,但在专业的设备中被允许诞生。
“苍白世界”里也有管教室,但那是一个原始时代以医疗名义惩罚人的地方,而这一间更专业和有效,空气里有血、药水和排泄物的味道,好像不久以前才刚刚有人使用过。
韦安走过去打量。
这些设备很多他没见过,但当看到刀具和针管,生物芯片玻璃盒,异形虫一样的人造辅助性生物植入设备,他就是本能能知道那是干什么的。
他也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如何切开人体,切得多深,生物感染怎样植入,对人体造成何种效果,又怎样抑制身体的自毁反应,强制安抚其应激状态,强迫你活下来。
他记得痉挛,巨大的疼痛,濒死感,完全的沉没和失去尊严,最终他相信只要能抓住什么人来救他,他不惜一切代价,他可以交出灵魂。
他的爱是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父亲只要这个,他没有别的办法。
“这的确就是‘管教’了,多合适的词,”韦安低声说,“用机器,寄生,生物改造,让你变成会为魔鬼做任何事情的忠诚的孩子。”
他去看了医疗床边的柜子,缝线、截肢工具、口笼,各种人体改造工具,其中有些不可理解侮辱性的东西。
他以非常清晰的方式知道,这就是奴隶系统,异化更强,更强大、恶意和不容反抗的那种。
当他们决定你是一条狗,你就是这个样子,拖着人类的残躯——也许连残躯都没有了——被改造成那样,真的相信自己是他们说的任何东西。
归陵正在看医疗器械中的其中一个的说明书。
“这个异化卵,他们应该已经小部分量产了。”他说。
韦安转头看他。
“我们的侦查小队有一次碰到一队私兵,腹腔以下、或右侧头部和手臂全异质化了,长出瘤状的能量炮点,还有退化和异常器官增生,”归陵说,“当时研究院的人觉得是超能者中变异体的一种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