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38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噫,也是。”罗青石踩着“高跷”也不耽误他灵活地转身,一对“高跷”替他撒丫子狂奔,他自己还能抻着脖子继续往后看,能多长一分见识是一分。

  当——

  奚平脑浆都快被那钟声从耳朵里敲出去了,神智又清醒了三分。

  “劫钟要刻在灵相上的真名,”他听见太岁用一种奇异的语气,喃喃问道,“将军,你想起我是谁了?”

  “梁宸,”支将军的声音从云上传来,那向来温和的嗓音被钟声的余波带出了冷意,“天机阁现任总督,仙门正统,行邪祟之事,你可知罪?”

  “还有呢?”那腥风血雨的大邪祟追问道,他话音里竟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急切,任是谁都能听出那里面的期待,“还有呢?”

  支修皱了皱眉,也觉得古怪,但没工夫让他深究了——就算大长公主扛得动整个山谷,奚平那离崩溃只差一线的凡胎肉体也不一定撑得住。

  “你自己出来,我可以做主留你性命候审,否则劫钟三声,你必形神俱灭。”

  太岁听完,沉默片刻,笑了:“是了,你早不记得了,贵人多忘事。支将军啊,我灵相上挂着‘黵面’,一个字也交代不出来的,你竟看不出来吗?候审,呵……”

  说话间,他猛地一挣,似乎打算强行突破大长公主的禁制,那年轻人脆冰似的身体哪禁得他这么折腾?

  支修心里一紧,别无选择,只能再次催动劫钟。

  当——

  潜修寺上空一片肃杀,奚平脑子里被惨叫灌满了。

  下一刻,他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惨叫。

  他的身体陡然一松,一道血光从他天灵盖冲了出去,附在他身上的伪邪神被劫钟锁定,生生从肉体里拔了出去!

  那大邪祟癫狂的笑声断断续续地混在惨叫里,洒得漫天都是。将大雨也染成了血色,凄厉得让人毛骨悚然。

  当——

  无情劫钟响了三声,余波将笑声、惨叫声都压了下去,钟声在拢音的山谷中久久不息,印证着冰冷的天道。

  天机阁总署,转生木上密密麻麻的人脸无端消失得干干净净,刀枪不入的骸骨突然裂开,在庞戬和白令惊骇的注视下滚落在地。

  那方才还有清浅呼吸的身体就像被吸干了灵气的灵石,一砸在地面上,登时碎了,扬起来的灰让那二人忌惮地退后几步。

  温柔的灯光从窗外斜扫进来,目送着那尘灰……或是骨灰寂寞地游荡了一会儿,无依无着地落了地。

  形神俱灭。

  不知过了多久,奚平才从钟声里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仍是一动不能动。

  “奚士庸,”略显低沉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你被铭文所伤,筋骨本该碎尽,我用符咒将你强行定住了。”

  奚平:“……”

  也就是说,他现在是个碎渣堆的沙子人,喘气都危险。

  端睿大长公主又道:“但你死生一瞬时灵窍已开,现在邪祟已除,我将放开禁制,让灵气冲过你的经脉,你做好准备。”

  奚平:什么?他现在风一吹就攘了,还要给灵气冲?

  那怎么不干脆拿壶开水把他沏开呢!没准种地里明年还能长个小的。

  支修恭送了劫钟,与夜色一起落在废墟上,先是冲大长公主一点头,随即对奚平道:“我与你端睿师叔会保你身不溃,但灵气穿入,必比别人痛苦千百倍。你须保住灵台清明。要是熬不过去……”

  端睿大长公主打断道:“别说了,拖越久越凶险,我放了。”

  奚平:不!等等,还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抢救……

  大长公主已经不由分说地松开了手印。

  奚平身上裹的“茧”一下被山风卷得没了踪影,端睿整个人虚脱了似的往后倒退了三步。

  他耳朵里“嗡”一声。

  那一刹那,他身上每一寸血肉都被反复撕裂,痛觉比潮水一样的灵气更汹涌,一下就湮没了他的神智。

  他只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少爷而已,又不是什么刮骨疗毒的壮士,除了在太岁手里吃了点苦头,他这辈子受过的最重的伤就是骑马摔断腿……师叔们太高估他了!

  要真有那么坚强的意志,他早成材了,还能轻易被几页佶屈聱牙的书放倒?

  大长公主低声道:“这孩子恐怕不行。”

  支修脸色微变:“士庸!”

  然而外界的声音这时候根本传不到奚平耳朵里,他像是千丈海啸中,一只蜷在树叶上的小虫,连朵水花都挣不起来。

  人力是有尽的。

  麻雀再有胆气,还能飞过昆仑山巅么?

  要不……要不就算了吧。

  奚平想:他这辈子吃也吃过、玩也玩过,温柔乡里泡了小二十年,金粉都腌入味了,够本了。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遗憾,于是放弃了不值一提的反抗。

  任凭灵台寂灭下去,神识消散……

  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穿过了风暴:“太岁!太岁星君……”

  转生木仍被血粘在他手上。

  南边有无数转生木,长在地上的、做成木料的、供在神龛里的……阿响不间断的呼喊把奚平随波逐流的神识拉进了木头里,他一沉入其中,就好像长出了一具不知几千几万里的身体,方才差点把他拍死的剧痛一下被稀释了不少。

  奚平一震,下意识地抓住了那遥远的呼唤。

  阿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弯弯曲曲的小巷,钻进自己家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回想方才还是后怕得不行。

  她不知怎么就迷糊了,失了神智似的,差一点就跟着师父他们一起发疯。阿响记得她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朝拜下去,只要她诚心诚意,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

  要不是那道“神谕”叫醒她……

  阿响一把攥住她胸前的转生木,惊魂甫定地想:我听见的才是真神的声音吧?

  于是她虔诚地感激起又救了她一次的太岁星君。

  大运河的灯塔不知疲惫地喷着蒸汽,在滂沱的大雨中,奋力将灯光打向远方。

  疾雨下了一宿,洗透了金平的天,竟现了罕见的蓝。

  少女的祈告中,“呜”一声,蒸汽大船掀开浪,缓缓地驶进了港口。成群的劳工们穿着草鞋跑过去,吆喝着抢起活来。

  潜修寺的风停了。

第32章 龙咬尾(终)

  “潜修寺有史以来,开灵窍动静最大的,没有之一。” 苏准焦头烂额地抄着手走进澄净堂,“丘字院反正可以改名‘谷字院’了,旁边湖字院也被波及,连刑堂都给我震塌了一角……唉,人怎么样?”

  支修放下奚平的手腕:“比预想的强。”

  苏准:“没死没瘫没残也没傻吧?”

  “你盼点好。”

  “谢天谢地,全须全尾的,”苏准大大松了口气,“这就好,可以扣下人让他们家赔钱来赎了。”

  支修又说:“只是恐怕得躺上几个月。”

  苏长老“啊”了一声,第一反应是:“那他功课怎么办?”

  “功课好说,”支修摆摆手,“师姐,你看他这灵骨是怎么回事?”

  “灵骨?”苏准听完,白胡子差点卷起来,“什么灵骨?他?身上有灵骨?!”

  别人求索百年,才得一副灵骨,这小子眼睛一闭一睁,《经脉详解》刚学两章,怎么就有灵骨了?

  苏准不由得看了大长公主一眼:“难道是先天……”

  “不是先天灵骨,灵感甲等也是罗青石误判,这弟子根骨资质算中上。”端睿道,“他身上那具灵骨不是自己的。”

  “那、那是谁的?”

  “那梁姓邪祟的。”端睿说道,“天机阁传信,这邪祟不过筑基修为,本不该有元神,若我没猜错,附在这弟子身上的应该是一具灵骨。奚士庸身上有这多出来的灵骨,即便不能为他所用,灵感还是具象到了五官上。”

  这话要不是端睿大长公主说的,苏准肯定以为自己听了个不高明的鬼故事:“骨头怎么附身?”

  “确实有这样的先例,”支修起身道,“我在内门查到,上古神魔林立时,曾出过一魔神,相传是南圣的宿敌。此人修的道非常诡异,相传是以‘粉身碎骨’渡劫的,每跨一个境界,就要身死一次,人称‘死道’。”

  苏准感觉这比“骨架附身”还离谱:“死人能复活?还能跨境界?”

  除非真的飞升上界,不然就算是玄门高人,也终究是人。

  人死了,那就是尘归尘、土归土。

  而所谓“元神”,也绝不像民间想象的鬼魂那样,能自由自在地作祟。再强横的元神最多也只能禁住一次夺舍,否则玄门真成“鬼门”了。元神还得依托身体,就算是升灵大能,肉身损毁后,逃逸的元神也禁不住开窍级的仙器轻轻一敲。一旦身毁,哪怕是成功夺舍,在仙途上也将止步于此,再无法前进一步。

  “‘死’是个比喻,不是真死。”支修说道,“我找到的那本残卷上说,这位死道大能修出了一具特殊的‘隐灵骨’,能藏匿于万事万物中。他本体其实是那具隐骨。每次骨肉分离,都如一次‘蛇蜕’,保存完好的隐骨会长出新的血肉……直到那隐骨被南圣抓住,这位‘不死’大能才就此陨落。”

  “上古的事就算了,好多记载跟‘女娲补天’也差不多,比民间传说还邪乎。”苏准道,“小师叔,你说的那魔神和这孩子有什么关系?”

  支修抬起眼:“巧的是,传说中这位死道大能的伴生之物就是转生木,‘转生木’本身也是因他得名。”

  苏准一愣。

  端睿大长公主点头道:“我将谷中灵气隔绝后,那邪祟曾想通过转生木吸人气血冲灵窍。可见他确实可以通过转生木行‘鬼神之事’,隐骨传说也并非空穴来风。”

  “小庞那边说,他们找到的邪祟真身中的骨不是灵骨,才八年,就已经放糟了。”支修道,“一个筑基修士,不可能没有灵骨,那他灵骨去哪了?”

  苏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就是说,梁勉之……很可能是机缘巧合,得到了一部分上古魔神的隐骨,与自己的灵骨相融后,像元神一样脱离了肉身?怪不得这孩子身上怎么都看不出元神,身心全然一体。”

  支修听见他叫了“梁勉之”,略挑了一下眉,随后说道:“我猜‘身心一体’,跟安乐乡里那主祭小姑娘的换命符也有关系。她应该已经将生前死后都献祭给转生木了,再使换命符,虽说是救了他一命,想必也把他当出去了。”

  大长公主问道:“我听说,那梁姓邪祟很执着于灵相和他相似的人?”

  “唔,他灵相上有黵面。”支修沉吟片刻,“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打算的,但我猜,他应该是想用什么办法除去自己的黵面。”

  苏准感觉自己入道两百多年,算是白活了,这会儿脑子里“嗡嗡”的:“小师叔,灵相上的‘黵面’又是什么?”

  “早年间,我朝天机阁初立,外门制度并不完善,为了降妖除魔,招安过不少民间修士。这些人虽然有本事,但往往不驯,为防其有异心,便有大能设了‘黵灵相’之术。”大长公主淡淡地说道,“这是旧例,六百多年前就废除了,你们年轻人大概没听过。黵于灵相,须双方自愿,此后携黵面者终身不得叛主,那黵面也和名姓一样,会跟随他一生,哪怕将来元神夺舍也无法摆脱。”

  苏准头皮发麻,失声道:“他一个朝廷命官,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谁给他打的?”

  “是,我也想知道。”支修缓缓说道,“我还纳闷,此人一生看起来循规蹈矩,究竟是在哪弄到上古魔神遗物的……又是怎么在天机阁藏匿八年之久,青龙塔、乃至于星辰海都毫无反应。”

  他说着,垂下视线,其他两人的目光也随着他一起,落在人事不知的奚平身上。

  苏准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那么说,劫钟将梁勉之……那半具‘隐骨’就留在了这孩子身上?”

  “他开灵窍之前被铭文炸伤,师姐为了让灵气通过经脉,将他经脉骨架强行捏在一起……幸亏不是‘灵窍伤’,不然什么灵气也修不好,怕是得瘫一辈子。灵气穿过他受损的筋骨,自发修复,应该是将邪祟遗留的东西与他自己的骨搀和在一起了。”